“找我?”崔若愚第一反应是:张文遇到难处,来找她帮忙。
这债讨得好快。
可她现在还没回洛阳,身无长物,很难帮的上忙。
她从上到下打量张文。平静,沉默,不像是来求助的。
崔若愚也不能一直逃避责任,不兑现诺言。便硬起头皮问:“你遇到什么难处,需要我?”
张文的瞳孔颜色,在山中的阳光下,显得特别神秘而深邃。他稳稳地看着崔若愚。
崔若愚被他看得很心虚,心里也纳闷,在雍州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张文这么威严?
真是虎落平阳。不当崔副将,没有司马师,崔若愚有些底气不足。
她深呼吸,平复了紧张的情绪,也平静地看着张文。
张文这个人还挺有意思。当初在雍州,虽然看得出他相貌出众,但就是没有任何活力和气势。
可同样的相貌,同样的体态,他如今有凛然不可侵犯的武姿。
“没什么难处。你要去做什么?”张文双手垂在两侧,指掌的轮廓晕在阳光中。
冷雨后的太阳,给人带来温暖和安心。
崔若愚举起篮子,“我要去摘些野菜,还得挖人参。”
“刚下过雨。”张文微微皱眉,疑惑地看着崔若愚。
“唉。都怪姜维。”崔若愚看张文确实没有求助的意思,便挎着篮子赶路了。
张文也跟在她身边。“姜维让你雨后进山?”
“也算吧。”崔若愚恨不得把一切都归咎姜维,并且拉着所有人一起指责他。
她还想编排姜维,看到张文琉璃般通透的瞳孔,正看着她。她对着这个曾经解救她的男人,总有点心慌。
就吐了实话。“是杨曦月让我去的。但杨曦月是为了讨好姜维。所以,还得算姜维头上。”
“再说了。”崔若愚气鼓鼓地说:“要不是他,司马师能死吗?司马师没死,我怎么会在这里?”
“哦?那在哪里?”一向不太主动言语的张文突然问。
崔若愚语塞。过了一会才说:“可能在洛阳吧?”
她和司马师原本计划回了洛阳就成亲。
眼泪划过两颊。崔若愚无声地擦去。张文眼神恍惚了片刻,拿出方帕递给她。
她推回去。“哈。不用。投军这么久,早习惯了不用方帕。”
“节哀。”张文沉默良久才说出两个字。
崔若愚点点头。“是该节哀。战争,没有必胜的。司马师的死是死,将士们的死也是死。我伤心也是伤心,那些寡妇幼子,恐怕比我更伤心。”
这种事,要看开一些。守帐侍卫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明明是想自我安慰,反而激出了更多泪水。
她面无表情,一边流,一边擦,脚步也不停下来。
张文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哀伤的酸楚给她素净的脸上染了粉红桃花色。
她这雨中花的飘摇和挣扎,更显出脆弱易折的可怜。
他背过双手,左手抓着右手手腕上的臂鞴。她右手手腕上还缠着司马师身上的锦袍碎片。
“不是说节哀?”张文收回目光,看着前山。古道上只有她和他。
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很受用。不时刮起的山风,料峭微冷。吹在她脸上,泪痕处火辣辣地疼。
她又擦去了。“节哀呀!不节的话,现在大概要哭晕过去。话说回来,你在蜀地做什么呀?你不回洛阳,家里……妻儿不会担心吗?”
“不会。”张文说话总是这样简短。他总是看着崔若愚的眸子,看得她不敢直视。
“那你在蜀地做什么呢?”崔若愚看着前路。不敢看他。
他也把目光放在前路上。
前方的山路两旁,草和花都抽出了嫩芽和花苞。
春日快要来了。两人一路沉默着。
“身上的伤好些吗?”张文打破了沉默。
“啊?啊,好很多了。差不多完全好了。”崔若愚笑着说。
张文从腰间扯下一个荷包袋,递给她:“伤药。夜里可以不换药。”
崔若愚已经大约了解张文的性子。他想做的事,很难推诿。她就接过来放怀里。
两人又看向前方。
随着古道深入,山中的雾气慢慢升起来,淡淡的。阳光被雾气蒙上一层纱,把树木飘洒出朦朦胧胧的轮廓。
仿佛海市蜃楼一般。
崔若愚一时看得入迷了。
纷飞的战火,人和马的嘶叫,兵器相击的声音,倒在脚边的尸体,刀剑入骨入肉的痛楚。
都一一远去。
崔若愚安静地在雾气中穿行。张文的蓝袍在淡雾中还落着光。他身形挺得笔直,步伐在迁就崔若愚。
不知何时,张文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