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照云寸步不让,反叫太子难以下台。
陆咬枝急忙起身,起身之际,故意袖子拂过茶盏,将茶盏翻了个粉碎,茶水泼了一地,她虽未沾上一滴热水,却还是故意痛呼出声,双眼盈泪,楚楚可怜地望着嵇照云:“照云。”
嵇照云撑起的防线霎那溃散,他凝眸一见陆咬枝皓腕清白,并无任何烫伤,几乎不曾思量,便用手掩住太子的视线,关切道:“可疼?”
“疼的。”陆咬枝说完,向太子拜道,“太子未知,民女病体孱弱,又因一双盲眼,在家中还时常磕绊,恐去陌生之处只会添乱,妨碍殿下大事。殿下既是潜行至越州,理当速战速决,若尚未查出王清正罪行便被官吏发现行踪,岂不前功尽弃,还要被他们在背后偷偷议论笑话?”
这台阶倒是递得有情有理,比嵇照云硬邦邦的不知好上多少,太子到底是想收嵇照云为己用,方才不过是气嵇照云为个盲女敢驳他的面子,如今这面子有陆咬枝寻回来了,自然就可顺势不计较。
太子道:“陆姑娘所言是极,那孤便携照云、蒙胜两位将军去便可。”
陆咬枝听说,方才起身,暗自拧了嵇照云一把,嵇照云只皱了皱眉头,硬生生受下未婚妻的嗔怪不敢吭声。
等到送别垂花门时,陆咬枝特意拉着嵇照云落后两步,不放心地嘱咐他:“那是太子,你好歹尊重些,能让就让,你越硬,他越觉得没面,恼上你。”
嵇照云道:“你不懂男人。”
陆咬枝不信他言,笑道:“我出身商户,身份低贱,又是个盲女,他堂堂一个太子还能看上我不成?”
嵇照云不喜这自轻自贱之话,皱眉道:“只有最势力的人才只看出身,枝枝,你特别好,便是明珠蒙尘,也光耀过那些鱼目石子百倍。”
他抬手,冰凉的手指抵在陆咬枝的眼尾,那双杏眼虽大却无神,嵇照云想起从前这眼眸里星光满碎,便觉痛心,道,“等成了亲,我便带你去遍访名医,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
陆咬枝心头一暖,就听蒙胜在唤嵇照云,便轻轻推他一把,嵇照云恋恋不舍而去。
到了马上,三人绕开拥堵的大门,从后门穿出,这条街巷清净,太子冷不防开口:“嵇照云,你可还记着孤当年之事,所以方才这般防着孤?”
太子当年巡防陇西,见军营兵马只真心拜服秦王,对他却不过空拜一个太子名衔,因此生了闷气,流连至秦楼楚馆,迷恋上一胡姬。
却不想那是匈奴插进陇西的一枚暗探,趁一夜云雨,胡姬点上迷香,将太子掳往匈奴王庭,若非嵇照云警觉漏夜策马搜捕追赶,于天亮前射杀胡姬,太子前程未知。
只是那事到底荒唐,有损太子名誉,因此传回京师的是另一个消息:太子发现城内有暗探,不顾安危去追赶,却因武艺不善反被暗探所挟,幸得彼时还是个百户的嵇照云所救。
可是这事瞒得了京师众人,却哄不过彻夜搜寻的陇西大军,那些别着人头在战场上保家卫国的兵士很瞧不起太子。
太子若不能服将众,其位危矣,因此太子回去连日噩梦都是将众对秦王的佩服,对自己的鄙夷,进而发展成将众进去劝秦王宫变夺位,一时之间寝食难安。
为此他数次想招嵇照云入京师,也是想为自己在边疆的糟糕表现欲盖弥彰,可惜每一次都遭到了秦王的力否,让他心中的疑根越发扎得深。
就连庙堂所起秦王恐有异变之心,其实也只是在他疑神疑鬼试探下而起的捕风捉影之言,其实还不成气候,只是太子非但没察觉,反而更为坚信。
此次嵇照云主动捎信是让太子高兴,但才刚一事后,太子的疑心又不得不起了,嵇照云,是否也与陇西那些众将士一般不服他,毕竟当日,嵇照云可是清清楚楚看见了他单衣凌乱被那胡姬捆在马上,大喊救命的狼狈模样。
太子怀疑地望向嵇照云。
嵇照云牵着缰绳,不动神色,道:“太子所问是当年何事?”
太子皱眉,嵇照云的神色不像作假,何况那铜墙铁壁的模样,到让他觉得再问下去反而讨不到好处,他便笑了起来,道:“也没什么,只是问你可愿我一道入京?”
嵇照云道:“太子高看臣下,臣下鼠目寸光,胸无大志,平生所愿唯娶陆咬枝为妻,与她长相厮守罢了。”
太子才要反驳,嵇照云道:“不瞒殿下,臣此次回了越州便没打算再回陇西,只是秦王爱才不肯收回臣的官职,若殿下肯感念臣对陆家姑娘一片痴情,收去臣的官职,臣将感激不尽。”
嵇照云说得诚恳坚决,不似惺惺作态,倒让太子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话。
爱美人不爱江山是只有戏本子里才有的东西,对于生长在帝王家的太子来说一向是个笑话,如今笑话在前,反倒叫他不知任何应对,便是要骂嵇照云不知好歹,人家也先承认了自己胸无大志,自己再说反而显得格外没用。
太子一时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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