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师傅把阿超他们送到门前的院坝里,等他们下了车,就掉头走了。
此时,才五点不到,家里聚了不少远亲近邻,阿超这里刚下车,都围了过来,很亲热地跟他打招呼,问这问那。阿超有些不适应这样热闹的场面,想回自己屋里,独自待着。以前,他不这样的,以前他爱往人堆里扎。
从回到家,到摆完十桌酒席,阿超没说过几句话。
人们都说,阿超变了。
阿超确实变得异常地沉默寡言。他想躲起来,但他一直在竭力克制自己心底这样的想法。他怎么能躲起来呢,这样人家会说他不近人情。要顾到人情,他就顾不到自己了。这一整个晚上,他都得跟人应酬,内心很压抑,很痛苦。以前嘛,在人堆里,他是如鱼得水地自如,现在他害怕人群,尤其害怕人家看他脸上的伤疤和秃了的手的那种眼神,那种夹杂着怜悯和好奇的眼神,像抽在他身上的鞭子。
因为那一次意外造成的身体残疾,使得阿超成了一个可怜的人,仿佛谁都可以居高临下地同情他,可怜他到晚间十点多,远亲近邻走得差不多了,阿超忽然说,自己要喝酒,话音很低,但是很固执,那种低,像石头滚落崖底,那种固执,像树根盘住崖壁。劝不住,郑老四也劝不住。
周芸落着泪说,“我的祖宗,喝什么酒,你这是作死呀,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啊”
郑老四劝不住,也就不劝了,索性把酒拿了来,给他倒上,周芸连他一道骂,骂得很难听,想把郑老四给阿超倒的酒掀翻,被黎远周拦住,吼了一声,“别闹了!”周婷婷跟着说,“二姐,今天阿超回家,好事情啊,你别这样,只是喝口酒,有啥大不了。”周芸说,“不是你生的,你自然不会心疼!”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超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望着面前的那一杯酒,发愣。郑老四也不说话,周婷婷还在一旁劝解周芸,周芸越哭越伤心,阿超听得不耐烦起来,眉头皱成一把刀。
周婷婷说,“二姐,你别这样,阿超心底不好受,你就别再给他添堵。”
周芸渐渐地止住了哭声,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阿超眉头上的那把刀,随着周芸逐渐止住了的哭声,慢慢地消失了。
郑老四说,“阿超,我知道你对我有怨言,你说,我听着。”
阿超翻过他那一张没有了手指的手指,用另一只手摸索着手心里的掌纹,目光凝在上面,一动不动地说,“我在牢里,认识一个算命的,他说,人是命,都写在这掌纹里的,在牢里那些日子,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看不出来,看不明白。”
郑老四说,“阿超,我知道你怪我”
阿超说,“后来有一天,我终于看清楚了,我的命,不在掌纹里,在我这只秃了的手上,那天我躺在地上,伸起手来,就看到它映在墙壁上的影子,残缺不全,我就忽然知道我后半生的命运了,跟着之手一样,残缺不全。”说到这里,阿超的眼里,忽然落下泪来。这一刻,她想起的是李凤,他再也够不着她了
郑老四说,“阿超,我知道你心底苦,想喝酒,就喝吧。”
阿超说,“是啊,在牢里的时候,我总在想,以前爱喝酒,以后还可以喝,但是除了酒之外呢,我还能拥有什么,我已经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
周芸怔怔地,听着阿超说的这些话,感觉阿超不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儿子,阿超变了,变得陌生,变得她理解不了。
郑老四说,“想喝酒就喝。”
阿超端起杯子,一口喝尽了,郑老四又要给他倒酒,瓶子被他拿了过去,自己给自己倒满了,给郑老四也倒了一杯。郑老四不说话,端起来就喝了。
阿超说,“小姨爹,我听到有人说,我是喝醉了酒,才把警察拦到砂石厂去的,是啊,那天,我确实喝了很多酒”
郑老四说,“阿超,这事,不说了,我没怪过你。”
阿超说,“不说,不说我憋在心底,我难受啊!”
郑老四说,“行,那你说。”
阿超说,“我在牢里,很多话,找不着人说,对着四面墙壁,自己在心底,自己跟自己讲。”
周婷婷心底暗自觉得,阿超有些疯了,在说疯话。
这时候,阿超心底想着的,仍然是李凤。
周婷婷说,“阿超,你这是越说越糊涂了!”
周芸默不作声。
阿超说,“小姨爹,我知道你没怪过我,可是我一直在想,那一天,我要是没喝酒,后来的事情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郑老四说,“阿超,这个事,是有人想背后捅我刀子,跟你喝没喝酒,没关系。”
阿超说,“还是有关系的。”
郑老四不说话。
阿超说,“小姨爹,如果那天我没喝酒,这刀子,捅不到你身上的。”
郑老四还是没说话。
阿超说,“那天我骑摩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