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村里盖章,那都得送点东西,塞点钱才成的。所以说啊,保管公章这个事情,它是能够捞取好处的。郑崇德之所以要四处找关系,把他儿子弄了去做这个村长,看中的也就是这个,没想到,他儿子却是个不争气的,什么好处,都让李海江独个儿给占了。
为这事,郑崇德把他儿子骂过好几回了。
郑登富只说,那种鸡骨头上刮油的缺德事,他做不来。他这话,分明是把自己老子,也一并骂了。郑崇德往往被气得,花白的胡须,微微地颤抖起来,两只眼睛里燃着怒火。郑崇德做支书那会儿,每年吃的,诸如低保金啦,危房款啦,等等回扣,不下一万两万的
郑崇德觉得,他儿子这个村长,算是白当了。
郑登富是没捞着什么好处,不过,得了个好名声。人们说得很委婉,说他没他老子狮子吼的那个工夫,但是做事情公道。这前半句嘛,自然讲的,是他没他老子那么霸道,后半句就纯粹是恭维的话了。他是没做“缺德事”,可是,村里的事,大大小小,一概他都做不了主的,所以,公道这两个字,自然也跟他不沾边的。
郑崇德想不明白,自己虎狼的一生,咋就养了这么个窝囊不成器的儿子
郑老四家这次办事,郑崇德原以为,郑老四回到他家里去的,别人家有事,不去他家里,他虽然生气,却也不至于到了悲怆的地步郑老四是本家人,不至于一点颜面都不给的,哪怕就往他家里跑一趟,走个过场,他也是高兴的可是,郑老四竟然连这一点可怜的颜面也不给他,径直去李海江家,请了李海江当总管
得知郑老四去了李海江家那个傍晚,郑崇德在家里,关起门来,把自己灌醉了,一遍一遍地咒骂郑老四是贼眼狼,是吃里扒外的势利眼骂着骂着,嚎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
郑登富听到他老子这边的动静,跑过来,看到他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正自不明就里,他的满腔怒火,忽然又肆意地烧到了郑登富身上他拿他以一双凹陷的,血红的小眼睛死盯住郑登富,骂道,“你来做什么你狗日的要有李海江那一口狼牙,嚼得碎人骨头,你老子我也不至于叫人看得这样轻贱你滚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那天晚上,郑崇德直闹到半夜,才精疲力竭地睡去。
那天之后,他的气色,更是一天不比一天了。
郑崇德咒骂自己这事,郑老四多少也是听到一些的,不过,没太去计较,只在心底冷笑和鄙视,人活在这世上,面子当然重要,但得自己挣啊,倘若这面子到了需要向人乞讨,需要施舍和可怜的地步,那就没意思了
郑老四在心底告诫自己,这一辈子,绝不能活成郑崇德那个怂样太丢脸了
现在,街面上那种节日一般喜庆的气氛,已经沉寂和冷落了下来。除了楼上坐着打麻将的,以及三三两两追逐打闹的孩子,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厨房里帮忙的那一帮妇人把碗筷洗了,又帮着周婷婷收拾街面上的桌子板凳,阿碧和周宏,也跟着在帮忙。郑老四呢,正坐在白天撑起给他堂哥和游本昌两个人挡太阳的那个支架伞底下,跟他们对账。
那底下,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底下那一壶酒,基本上还是满的,三个人围坐在桌子旁,头顶的那一刻灯泡亮得有些刺目,游本昌在这刺目的灯光底下,一面嗑着瓜子,一面等着他的搭档把账本上的账目再加一遍。
游本昌挎着的那个鼓鼓的帆布包里的钱,是十二万八千一百块,点过好几道了,都是这个数,可跟账本上的,对不起来。他的搭档扯了块纸巾,把厚厚的眼镜片擦了一回,重新戴上眼镜,从头到尾,一页一页地翻着检查。
郑老四在一旁看着嫌麻烦,就说,“一两百块钱,对不上就对不上吧,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堂哥不说话,聚精会神地在翻着账本。
游本昌说,“四爷,话不说这么说的,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这账目,要是搞不拢,往后,我和老郑我们两个要被人家戳脊梁骨的。”
郑老四也就不再说话。
他堂哥继续往下翻,又翻过去两页,只见他眼睛一亮,说,“找着了。”原来是这一页被他加错了。
现金和账目终于对上了。
游本昌把挎在身前的帆布包取下来,递给了郑老四,说,“四爷,这回交给你了。”
郑老四说,“辛苦了啊。”说着,往两个人手里,各自塞了一个红包,两个人推让一回,也都收下了。
游本昌把红包塞进兜里,站起身来,说,“那我,打麻将去了。”说着,往楼上去了。
郑老四把从他堂哥手里接过来的账本,一起塞进包里,拉上了拉链。他堂哥没有打麻将这爱好,坐了半天,腰酸腿疼的,很困乏了,起身跟郑老四打了声招呼,提前回去了。
郑老四坐在伞底下,又抽了一支烟,等把街面上的桌子板凳收拾完了,才把帆布包交到了周婷婷手里。有几个帮忙的妇人好奇地笑着打听,“四爷,收了多少啊?”
郑老四说,“没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