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竹榻旁边有张小榻,榻上睡着个打鼾的渔民,似乎听到动静,翻了个身揉揉眼睛。
祁承翊推着扶云卿与林樾舟一同藏在拐角处。
渔民伸了伸懒腰:“我还以为天亮了呢。”随即站起身,坐在竹榻边,替床榻上沉睡的男子揉揉胳膊、捶捶大腿,做完这一切,又端起一碗药糊糊小心翼翼喂他喝下。
“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啊?不知道你妻儿子女会不会想你……你已经躺在这里整整五年啦,兄弟。”
渔民拧干湿帕,轻轻给男人擦脸、擦手、擦脚,解开他上衣,露出胸膛纵横交错的旧伤疤,其中最危险一道疤,从左肩贯穿到右腰,疤痕增生后如扭曲小蛇般丑陋,还有心窝处也有一枚梅花形箭伤。
渔民哪怕见惯了多次,也仍然心惊地叹口气:
“听说你之前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我还是很崇拜你的,他们都说是因为你,才能让更多的祁国人平安活下来。好人怎么没有好报呢,十方菩萨快快显灵吧,你也快点醒来吧!”
这些话落入扶云卿耳中,她死死抓住轮椅的转轴,想要上前一步,却被祁承翊轻按住肩膀。
扶云卿却推开他的手,失控地、冲动地、毫无理智地急速转动轮椅赶过去!
渔民忽闻轮椅声,看见扶云卿时,骇然一吓,大喊道:“你你你不是村长带回来的外乡人吗?怎么来了这里!?”说罢,他提起桌上的剑就挡在沉睡男人的榻前。
那柄剑,通体发绿的剑鞘雕刻繁复紫荆花,是温沿溪最爱的花。
长剑虽沉寂了五年,却依旧霸气沉稳,有着不容忽视的凌厉。
这是柄绝世好剑,苍蓝剑。
那是父亲的佩剑!
扶云卿泪流满脸,无数个深夜压制不住的思亲之情在此刻轰然坍塌,如暴洪破匣,她下意识扑过去,却从轮椅上重重摔下来,不顾一切趴在床桓处,紧紧握住扶鹤霄瘦到几乎脱骨的手掌心。
那是父亲的手,曾于儿时牵着她去逛集市买糕点,在蹒跚学步摔破膝盖时将她抱在膝盖处安抚,也握着她的手教一招一式武术,更曾亲手锻造破晓剑,于及笄之日送给她。
如今父亲的手,因常年沉睡而肌肉萎缩,如骨爪般仿佛一碰就断。
她浑身剧烈颤抖如筛子,涕泗横流,哽咽到泣不成声:“父亲!父亲!爹爹,爹爹,是我啊……”
“是女儿,你睁开眼看看女儿。”扶云卿哭倒在扶鹤霄床前,她去触碰扶鹤霄纵横交错的刀疤,心如刀绞般痛苦,“你竟被何晋纬的杀手,伤的如此之深。”
她狠狠攥紧拳头,泪流不断的眼底是一片仇恨。
她哭的极其厉害,哭得昏天黑地,几乎快哭断了气,整颗心都紧紧揪在一起,竟是哭晕在竹榻前。
渔民被祁承翊夺了剑,本还想冲上去保护扶鹤霄,却被林樾舟死缠烂打地抱住胳膊:“大叔,人家是父女,你何必上去打搅这一幕?”
“可我听村长说,你们没有能证明她是大将军之女的证据!万一你们是杀手怎么办!?”渔民满脸戒备,却甩不掉林樾舟的手。
“防范意识倒还挺强。”林樾舟道,“若是杀手,方才就一剑杀了大将军,何必一等再等?再说了,你瞧哪个杀手哭得那么厉害的?还哭晕了过去!”
渔民想了想,摇头:“这倒是没有。”
祁承翊将扶云卿抱在怀中,飞身离开了井底。
江行危也跳下来,将扶鹤霄带了上去。
这一夜……
哭晕过去的扶云卿睡觉很不安稳,在梦中她也死死抓着褥子,泪水从眼角淌落,神色悲痛。
祁承翊守在她床前,剑眉蹙的很深,一点点为她擦去泪水。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扶云卿。
从未。
哪怕身陷囹吾、濒临绝境、重伤流血,她也没有哭过,反而都是眸眼坚毅地嘴角上扬,反复没有任何事情,能打败她、困住她。
可她始终是个姑娘……
褪去盔甲,也只是一个清瘦的女子罢了。
女子能走到这一步,已是不易。
祁承翊退出屋子。
……
第二日,天明之时,村长屋中聚齐了人。
张婶一边给大家添茶,一边劝村长:“这几日要涨洪水,你便不要去捞鱼,都快七十的人了,对自个身体没点数吗?”
“知道了。”村长低头喝了口茶。
“张婆婆没事就多唠叨我祖父几句,不然他这把年纪了还想潜水抓河豚呢。我说的话祖父不爱听,就爱听张婆婆的!”小满啃着鱼丸子,天真无邪地说道。
张婶听着,老脸薄红,嗐了一声:“谁说的对,就得听谁的,这把年纪抓什么河豚啊!嫌风湿不够重啊?”
一老一小在村长耳朵前唠叨,村长挠了挠耳朵,此时,林樾舟等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