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年,祁文觉都没有想起过他这个儿子,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久而久之,除了那太监,没人知道他成年之后的长相。
当辕国玉玺被贼人盗窃,流入祁国后,宗政烬选择了祁承翊,那是最适合他掩人耳目的伪装身份。那时,正值凛冽寒冬,祁国北部冰雪千里,而京城亦萧瑟酷寒,久病未愈的祁承翊已行将木就。
祁承翊蜷缩在四处漏风的冷宫破屋,风声猎猎如怪手掀翻数片瓦砾,冰雪从屋顶飘进来,覆在形如枯槁的祁承翊身上,盖起薄薄一层白。
他瘦的皮包骨头的手,拽住宗政烬的袍摆,求这位尊贵强大的晧王,顶替他身份之后,一定要为他、为他母族报仇。
他母后没有造反,他外祖父也没有造反,他堂叔宣州指挥使亦没有……
若不是恶人陷害,他本该是荣华富贵的太子,绝非破屋里苟延残喘的病狗……
世上最无能的事无非在于拥有滔天的仇恨,却禁锢深渊、无法动仇人一根手指头。
祁承翊病死时有多不甘,便对宗政烬帮他复仇,寄予了多大希望。
真正的祁承翊病死后,宗政烬便给这十年里唯一见过祁承翊的太监,制造了一场意外死亡,比如雨天路滑、摔进冰池,淹死了。
没人会关心一个冷宫太监的生死,宗政烬也便轻而易举伪装成祁承翊。
不过伪装的第五日,就遇见了误闯冷宫的扶云卿。
那时他恰好淬怨毒毒发,光线灰暗的冷宫,那倾国倾城的女子不染尘埃而来,走进兽笼抬起他脑袋喂去一颗解药。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
真是饶有趣味的一段历程,而扶云卿无疑于是祁国之行中,亦或是灰暗的前半生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昏天黑地里,最出彩绚丽的一笔。
宗政烬就这么看着扶云卿,目光平静深广,而那平静之下蕴藏着太多太多思绪,是扶云卿看不透也看不懂、甚至完全触摸不到的真实情绪。
这个人,一向擅长收敛自己的情绪,善于伪装,令人猜不透、抓不住、摸不到。
明明他在眼前,却仿佛十万八千里远。
扶云卿与他相处,除去高兴的大部分时间之外,时常会觉得疲累。
宗政烬知道她所有底牌,可扶云卿却不知道他一切事情。
“那么殿下,几日后的太子大殿,又打算如何?”扶云卿问。
宗政烬也不回答,唇畔掠过一丝笑:“太子之位,我不会坐,何纯如,我一定不会娶,何晋纬,一定会杀。”
扶云卿心跳如鼓。
若祁承翊杀了何晋纬,必然与何纯如反目成仇,那么……
祁承翊与何纯如之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她忍不住道:“为什么?”
“为了你。”宗政烬云淡风轻地一笑,“为你扫清所有障碍。”
说这话时,宗政烬站起身,揉了揉扶云卿绾着白玉簪的发顶,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宠溺。
他要离开了。
扶云卿忍不住转动轮椅追上去几步。
宗政烬没有回头,只是负手而立在秋叶簌簌的树下,说道:“其实,江行危还不错。”
宗政烬离开。
扶云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方才与她说话之人,在不久的将来,会永远离开她,永远不会出现在她生命里。
一个迷雾般的男人,如风,来去自由,亦是无痕。
经历过风,抓不住风。
扶云卿面色白了几分,木讷僵硬地拿起一个未剥皮的冰荔枝塞进嘴中,味同嚼蜡,果壳的苦涩与肉汁的甜蜜交织,喜半参忧,令人茫然苦涩。
……
翌日。天麻麻亮。
一辆低调普通的马车,如寻常人家的马车那般,徐徐路过何建明的府邸门口。
何建明与何晋纬早在数年前便已分家,二人隔一条街修建府邸。
只是每天何建明仍然要朝丞相府跑。
马车路过鸿胪寺卿府上时,有只素手轻轻掀开窗帘一线缝隙,几乎不起眼。
透过这缝隙,扶云卿看到了几个打哈欠洒扫的家丁与丫鬟。
其中有个丫鬟似乎才被人训过,哭的眼圈通红,独自拿着扫帚走到无人的拐角处,马车转了个弯,素手拿着一锭金子伸了出去:“姑娘,在下想打听一点事。”
见到那金元宝,丫鬟眉眼一喜,刚哭过的眼睛发亮:“知姑娘想打听什么?”
“你们家何大人近来都去过什么地方?”
丫鬟愣了一下,听着马车中女子的声音,约莫二十出头。
听说老爷在外头养了个二十多岁的外室,被夫人发现后,强制要求老爷与那外室断了,何建明这些天一直在躲着那外室,听闻那外室寻死觅活,如今瞧着,这是找不到老爷,找到府上打听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