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咱们南城那位二等媒婆杨嬷嬷。”田嫂子声音压的低到不能再低了。
“杨媒婆她找你干嘛”熊大愣了,“咱们大哥儿今年才八岁,要说亲”
“人家是二等媒婆,说亲能说到咱们这样的人家你想哪儿去了,不是说亲的事,是大事。”田嫂子悠悠叹了口气,“他爹,你跟我老实说,今儿个,是不是有人找你,让你出首咱们那个案子”
熊大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跟你说,谁都没说,你怎么”
“他爹,咱不是说好了,这事不提了”田嫂子神情哀苦,“我不是抱怨,当初要投献,我怎么说的阿爹他上了年纪,糊涂了,你也算了不说了。
这几年,咱们在这京城,天子脚下,到处都是有学问的人,当官的人,贡院门口还有一堆写状子代打官司的,还有衙门里,咱们也没少去看热闹听案子对不对
咱们这案子,这个理儿,你不是都听明白了咱那地,是你和阿爹按了大红手印,就是不要钱白给人家了,官府备了案,咱们都是亲眼看到的,后头咱们再租回来种,也是按了手印的,人家卖人家的地,可不关咱们的事儿。”
熊大垂着头,一言不发。
“弟弟是被人家打死的,可阿爹,阿娘亲眼看着,我也亲眼看着,你不也看到了阿爹是自己一头碰死的,人家没拦着他罢了,碰,总是他自己一头碰上去的啊,他就是没想到,人家没拦着他。”
田嫂子声音里透着哭腔,“二弟拎了把柴刀冲上去要砍人他爹,就算阿爹和二弟都是被他们打死的,咱们是人家的租户,有租约,白纸黑字清楚写着,打死了,也就是一条命赔三十两银子,阿爹和二弟抬回来的时候,人家给了一百两银子,保长经的手,他爹,你还想要什么公道”
“这世道”熊大声音哑的哽的几乎说不出话。
“别怪这世道了,这世道成千上万年,都这样,阿爹不生了取巧的心,也没有后来的事,这事儿,咱们说好了,不再提了。”
“人家找上门了。”熊大抬头看向媳妇,黑暗中,只能看到隐隐的轮廓。
“那边找上门,这边也找上门了,杨嬷嬷说,是朱老爷托付的她,说朱老爷也是受人之托,让咱们离开京城,是去平江府,杭州府,或是别的什么地方,都随咱们,咱们自己走也成,她找人送咱们也成,杨嬷嬷说,人家之所以托付朱老爷,朱老爷之所以托付她,是怕咱们信不过,她说,让咱们放心,说这是朱老爷给她打的保票,她也能给咱们再打个保票。”
“出了京城你答应了”
“嗯,他爹,欢哥儿多聪明灵气,一个学里,就数他最聪明,读书最好,还有福妮儿,我这肚子里他爹,算了,咱们走吧,阿娘临死前,一遍一遍交待,不要报仇,好好活着,就是报仇,也得等咱们真有了本事。”
熊大抱着肩膀,由蹲而滑坐在地上,好半天,猛抽了口气,又呼了几口气,“他让咱们什么时候走”
“说是越快越好,天亮前吧,我去收拾几件衣服,我跟杨嬷嬷说了,让她找人送咱们,我挑了平江府,那里有学问的人多,又富庶,杨嬷嬷说了,给咱们三百亩良田,或是一间铺子,随咱们挑,路上,咱们再商量商量。”
田嫂子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往屋里进去。熊大紧跟在她后面,隐约的光亮下,默然看着忙个不停的媳妇儿。
天色大亮的时候,熊家这间小院里,房门大开,院门虚掩,院子干净整齐依旧,屋里却一片凌乱,里里外外,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