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天不亮,江家的小一辈齐齐穿着白色麻衣,聚在垂花门下,等着送江明谦入土为安。
依照南唐的规矩,江明谦自绝而死,死前未成婚,是大不孝,尸身不得埋入祖坟,只能葬于别处。
又因他辈分太小,江家的长辈不宜相送,故而,江正直三人穿着朝服,立在垂花门外,嘱托自家儿子。
卯正,车马将要出发的时候,江春玉在奴婢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抄手回廊。
“春玉给大伯母请安。”
“不是病着吗?”
“回大伯母,春玉想去送送明谦。”
“好孩子。”
江春玉笑笑,径自走向江旻玉乘坐的马车,和溶月错身时,她突然停下脚步,朝她盈盈屈身:“月姐姐好。”
溶月瞥了她的额角一眼,肌肤光滑,不见一点疤。
“身子好了?”
“是。”
“恭喜。”
“春玉能好,确是一桩好事,但明谦尸骨未寒,月姐姐不该说恭喜。”
“你说得对,是我失言。”
江春玉略怔,一副没料到她会道歉的错愕,但她只错愕了片刻,又淡言:“月姐姐忙,春玉上车了。”
“恩。”
江春玉一走,林缨憋不住怒气:“姑娘,八姑娘什么意思?”
“她靠二房送得雪花生肌膏,保住了容貌,自然要投桃报李。”
“江家真没一个好东西!”
“没有,才好。”
江家若有个好的,她杀起来许要束手束脚,没一个好的,她才能杀个尽兴。
“登车。”
“是。”
车子等着驶出宅门时,林缨推开车窗,冬卉和赵九同乘一辆车,从右侧的边门,先一步出了江家。
“止水,他们走了!”
“不急。”止水瞥了一眼窗外,“姑娘,大夫人昨夜去了清夏堂,大夫人说,只要二夫人能劝动太尉,对王家手下留情,她便助二夫人,除了姑娘。”
“大舅母怎么知道二舅母有这等本事?”
“回姑娘,大夫人去得巧,撞见五姑娘送临漳世子,世子说,只要五姑娘肯消气,要他做什么都行。”
止水摸去二房的时候,天色可不早了,江旻玉那会儿出来送人,难道二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还说了别的吗?”
“二夫人提起了账本,说不是不想把账本送去春泽亭,而是账本杂乱,赵管事正在整理,等理好了,便会送过去。”
账本?
江家业大,上三房勾心斗角多年,江相宜一度要把江家交给三房,赵夫人掌家十余年,不可能不防患于未然。
江家的账,很有问题。
“姑娘,可要奴婢去偷了账本?”
“不用,账本既有猫腻,账房必会时常查看,你若拿走,打草惊蛇是小,叫二房反咬一口,才是麻烦。”
说话间,车子动了,她侧首一瞥,王夫人、赵夫人、李夫人并立在垂花门下,不约而同地看着她的车。
她们的目光中,无不裹着一丝势在必得的愉悦。
“你家主子传来消息了吗?”
“江家的七个管事于五日前收拾妥当,瞒着人送走了妻妾、子嗣和家当,但人和东西全被主子扣下了。
主子审过他们的妻妾,管事们不走,是在等消息,但消息什么时候能到,会由谁送去,她们不知道。”
“消息会在今天,由冬卉和赵九送出。”
林缨一听,急了:“姑娘,可不能叫她们得逞!”
止水从容答:“有主子在,她们得逞不了。”
未必。
对秦长风而言,江家远比她重要百倍。
尤其是现在的江家,在朝,无人能与之为敌,若内宅再叫赵夫人整成一团和气,她还怎么杀人报仇?
“止水,一会儿替我办件事。”
“姑娘尽管吩咐。”
“管事们一逃,你就把庄子和铺子的账本摸回来,记住,账本不能交给任何人,哪怕是你的主子。”
“……”
“不行吗?”
“行。”
车马拐上长乐街,止水翻出马车,无声地消失了。
过了片刻,林缨掩不住心思,问:“姑娘,你不让止水把账本交给三殿下,是觉得三殿下不可信吗?”
“恩。”
“可止水是三殿下的人,她未必能听姑娘的。”
朝堂的事,皆在秦长风的掌控,但后宅的绕绕弯弯,他未必全知道,他若不知道,便不会问起账本。
若问了……
“不妨赌一回。”
再上紫霞山,冰雪已消融,山道两侧的湿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