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怀疑自己没有听见,可双眼却先一步涌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我……好啊。”她努力笑了出来。
可是,怎么会好呢?
她失去了挚爱的父亲;努力教导年幼的弟弟;咬牙扛着朝堂的压力。一时间,似乎没有人记得,她曾是深受父母宠爱的一国公主。
连她自己也快忘了。
她有些恍惚,眼前人似乎还是曾经那个名满京城的少年郎,出口成文,泼墨成画,会在早春时给她摘来全京城的第一枝桃花,也会在秋日里为她带来亲手扎的纸鸢。
可惜他不再是了。
嘉宁将水雾眨去,垂下眼睑,轻声道:“季惟,从前送我的那些诗笺,你还记得自己曾不当心夹进去过什么吗?”
见他不说话,嘉宁从书案上拿起诗笺,接着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双眼,亲自递给了他:“我今日把它们交还给你,愿你……好好珍重吧。”
***
贺怀言站在长春宫的书房门外,身旁跟着郭青。
门被人从屋内打开,贺怀言抬头望去,看清出来的人后,躬身作揖道:“付大人。”
付西川看着他,却没有回礼。
显然,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同一个宦官行揖礼。
他从前便认识贺怀言的。两人的父亲曾经是朝中宿敌,而他们二人也都才学甚高,免不得会被众人放在一起比较。
在贺承德出事后,他从未想过自己还会与这个被判腐刑的罪臣之后有任何瓜葛。因此,在听说嘉宁从混堂司领了一个名叫贺怀言的人回宫后,他不知怎的,竟生出了许多慌张,直觉好似一切都在脱失他的掌控。
那是他所不熟悉的感觉。
然而在诏狱中时,这个宦官却因为不想对他用刑而与锦衣卫产生了冲突,在争辩失败后,他甚至对他道了歉。
付西川觉得有些可笑。
“付大人,”郭青有些不满地皱眉,“我们督主同你问好呢。”
付西川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将视线投回了贺怀言身上:“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付西川的脚步很快,似乎是想要尽快逃离长春宫,却又在迈出大门后突然停住。
他低头,缓缓翻开了手中装订成册的诗笺。
映入眼帘的第一页,却不是精美的花笺与诗文,而是一张被折起来的纸。
他有些疑惑,拿出那页纸,打开后,手却忍不住颤了颤。
那纸上赫然是他年少时誊抄了不知多少遍的横渠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长春宫的书房外,贺怀言仍然与郭青一起站在门外等着。
“这付西川真是不懂礼数。”郭青皱着眉抱怨。
贺怀言笑了一下,却没有附和:“他心情不好,不要同他计较。”
郭青叹了口气,又道:“那他都走了,殿下怎么还不召见您?”
贺怀言收了笑容,静静地注视了一会面前紧闭的双门,随后才道:“不许妄议殿下。”
过了一会,春竹从屋内推开了门:“厂臣,请进吧。”
“你在这等我。”贺怀言回首对着郭青说了一句,随后冲春竹点了下头,抬步迈过了门槛。
室内香炉中升腾起袅袅烟雾,细细缕缕,是宫廷独有的龙楼香。书案后排布着灯台,烛光点点,照亮了整间屋子。
也照亮了一旁撑着脑袋假寐的人。
“奴婢给殿下请安。”贺怀言将声音放轻,似乎是害怕惊扰到她。
嘉宁缓缓睁眼,半眯着看向面前的人,随后笑道:“你来啦。”
她揉了揉太阳穴,又继续道:“方才付西川来回禀些事情,说得晚了些。”
“奴婢正巧碰见付大人了。”贺怀言道。
“哦……”嘉宁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正巧碰见了啊。”
她当年与付西川的那些事,虽不是人尽皆知,但彼时身为次辅儿子的贺怀言肯定是知晓的。
不知为何,嘉宁不太想让他知道自己与付西川的关系。
贺怀言拧着眉,像在思索一般:“付大人似乎……不太待见奴婢。”
嘉宁这下更不知该如何回他了,却听他又道:“但以奴婢的身份,付大人确实不必要回礼。”
这还得了!
嘉宁生气道:“你可是陛下钦点总督东厂的,他付西川怎么能不回礼?他这人向来嚣张且记仇,跟他爹一样,往后你不必理他。”
贺怀言笑了起来:“奴婢知道了。”
嘉宁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她清了清嗓子,这才道:“唤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付启云今日在乾清宫参了你一回,我同陛下怕他会对你不利,就想叫你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