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宗听着,不禁也回想起嘉宁幼时顽皮活泼的模样,再看她如今不得不在这宫中端庄稳重起来,顿时有些感慨。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回道:“殿下所言,臣一定会转告阁老。殿下一片冰心,惟愿陛下早日亲政与大明繁荣,臣着实敬服不已。大明得摄政长公主如殿下,实乃万幸之幸。”
嘉宁见自己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达到了效果,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整个人顿时轻松了不少,连笑意都比方才深了几分:“表哥要不要留下来用晚膳?”
陈言宗站起身,行礼道:“臣已叨扰许久,万不敢再劳烦殿下。臣还要快些回镇宁侯府,将殿下所言转告陈阁老,好令陈阁老早些回心转意。”
嘉宁点了点头,笑着说:“那好,表哥便先回去吧。”
趁着他行礼告退的功夫,嘉宁又对立在身侧的人道:“陈吉,你去送一送陈将军,记得要同来时一样隐蔽一些,出去时避着些人。”
陈言宗直起身子:“多谢殿下。”
待陈言宗离开后,嘉宁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随后又重新坐下,开始思考起方才两人的对话。
不知过了多久,春竹从门外走了进来,轻声提醒道:“公主,该用膳啦。”
嘉宁被打断了思绪,忍不住蹙了蹙眉道:“过一会再吃。”
“殿下,太医都说了,您得每日规律进食。今日已经比平常晚了半个时辰,为了身体,您可不能再拖啦。”春竹劝道。
嘉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站起身来:“行吧,那现在去吃饭。”
在餐桌前落座后,她看着满桌的食物,却提不起什么胃口。
“叫厂臣来一趟。”嘉宁吩咐道。
立时便有人走出去请贺怀言了。
嘉宁这句话是下意识出口的。因此,当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只觉得分外震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似乎每当她心情不佳时,就特别想见见贺怀言。
到了这时,嘉宁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对贺怀言的不同了。这份不同并不仅仅是觉得他这个奴婢可靠、可信、可用,而是她想要同他分享自己的悲欢喜乐、想要同他聊一聊每日的见闻。
她怎么会对一个奴婢产生这种想法?这也太可怕了。
嘉宁很是惶恐,她觉得自己的情绪仿佛在逐渐偏离既定的道路。她是熟悉这种感觉的,虽然已经有些久远,但她仍然记得那种每日想见付西川、想同他分享的感受。那种感觉与现在似乎并无一二。
可当年的付西川是天之骄子,而贺怀言却只是个……
“殿下,厂臣到了。”有侍从进来通报。
嘉宁猛地回过神来,她失手将面前的瓷碗打碎在地,伴随着下意识的恐慌:“我不见他!谁让你把他带来的?让他走!”
殿内的侍从们瞬间被吓得跪了一地,他们不明白这位长公主为何刚刚还好好的,现下却突然像疯了似的。
只有春竹胆敢询问两句。她跪行上前,伏在嘉宁脚边问:“公主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嘉宁俯视着她的背脊,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殿内这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奴婢们,只觉得自己十分荒谬。
贺怀言也是他们其中之一,而嘉宁对这些奴婢们的印象向来都是自上而下的俯视,即便在她仰视他们之时,他们也是卑躬屈膝的——她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生来便是要俯视他们的——可贺怀言却恰恰处于最被人所瞧不起的群体,亦是她从小俯视到大的群体。
一时间,嘉宁只觉得自己荒唐得简直不可理喻。
她垂眼看着春竹,以尽量平稳的声音道:“晚膳本宫就不吃了。还有,你叫门外的人走吧。待他走后,本宫便回寝殿就寝。”
春竹顿时愣怔住了,可没过多久,她便反应过来嘉宁这番言行是由何而来,顿时惊得直接跳了起来,随后快步走了出去。
一门之隔,屋内的动静其实贺怀言早已听清。他沉默地站在门外,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宣判。
春竹推门而出,又很快回身将门关紧,堵在门缝处,仿佛生怕贺怀言会硬闯,又惟恐嘉宁会突然冲出来。她尽可能地压低声音道:“公主身体不适,厂臣请回吧。”
眼前紧闭的门好似变成了一柄铡刀,硬生生地切断了内外的联系,也在顷刻间斩断了贺怀言那些本就不该有的妄念。
他微微扯了扯唇角,自嘲般轻轻笑了一下,随后躬身向春竹行了一礼:“多谢姑姑提点……有劳姑姑好好照顾殿下了。”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漆红殿门,踏着傍晚的夜色,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