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琉璃灯火薄红淡紫,温和的光束却衬得少女神色愈发晦暗,一双眼眸像淬了冰。
那是十足到几乎要溢出来的冷意。
“陛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夏玄策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他知道是魏宜兰出了事,否则已经被劝好的郑晚瑶,不会做出如此冲动之举。
谁也想不到,原本看着最贪生怕死的魏宜兰,居然会自刎。
所以如今夏玄策更忧心:“眼下正逢雨季,火药也将见底,此时开战实在不大稳妥。”
郑晚瑶一抬眼,只见桌上还摆着个剩了一半安神汤的瓷碗。
自从听说她夜里难眠,魏宜兰每夜都会准时送一碗汤药来,如今汤药犹在,但斯人已逝。
“……太傅放心,我心中有数。”
即便当初怒火中烧,恨不能将沈霁临千刀万剐,她做出的决定也并非是全然不理智。
“暴雨绵延,大郑棘手,燕国更棘手,他们的粮仓已经被烧毁,论拖延是拖不过我们的。何况,卫渊和十五已经带着援军在回程路上。”
郑晚瑶抬头:“再用包抄围绕,让沈霁临插翅难飞。”
念到“沈霁临”三个字时,她唇齿间都是森冷的杀意。
夏玄策事事思虑周全,一向求稳,但见郑晚瑶心意已决,也不便再多说。
“是。”
由于一时无法得到魏宜兰的尸首,翌日,郑晚瑶用她的遗物,在营地周边立了一个衣冠冢。
魏宜兰死得惨烈,又身在异乡,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到故土。
但不管怎样,郑晚瑶为她设了坟陵,以使亡魂安宁。
几位得闲的将领亦跟着一道祭拜,边地条件有限,不能为她做法超度、烧纸焚香。
众人只能随着郑晚瑶的动作,依次给她敬上三杯酒。
烈酒入土,很快埋没殆尽。
北风猎猎,吹在皮肤上,有一阵被砂砾刮擦的细微痛意。
郑晚瑶倒是能适应,可魏宜兰当初却受不了这样的风沙摧折,每日都要抹厚厚的羊脂白玉膏,还要戴着面纱。
——“这刮得什么鬼风,脸吹坏了不说,给我头发都吹打结了。”
叽叽喳喳如麻雀般的抱怨,仿佛还响在耳畔。
郑晚瑶垂目,将她生前所用的被褥枕巾之类在坟前一一烧了。
“……我迟早会用沈霁临的血来祭你,九泉之下,令你安息。”
虽然阴雨连连,但坟前小盆引燃得很顺利。风一吹,簇红的火舌忽然偏了一下,燎着郑晚瑶的指尖。
陈厉连忙提醒道:“陛下小心,末将这便传军医来。”
郑晚瑶低头看着适才被火焰烫过之处,但指尖并无痛意,甚至都不曾泛红。
只是有一点微微的热,像是魏宜兰听见她的话后,做出的回应。
郑晚瑶伸手擦去碑上燎点的灰烬,脸上神情隐匿在阴影里。
……
大战爆发,却不如前几日那般肝髓流野、血雨腥风。
因为沈霁临的战术实在太过保守,几乎完全以防守为主。,无论郑国士兵如何极尽侮辱挑衅之能事,他们都缩头乌龟一般,能躲则躲。
裴景承以一当十,策马横剑间,尽显鏖战不休的少年意气。
“一群贪生怕死的鼠辈。”
郑晚瑶微微眯起眼睛道:“就是鼠辈才好。”
原本她还想着,若燕国士兵濒临绝境,反而被激发斗志,拼死抵抗,那就要换一种策略应对。
但现在,他们人人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反倒好办许多。
很快半个月不到,雨丝仍在半空飘摇,燕国便被郑国军队团团围住。
郑晚瑶亲自率众来到阵前喊话:“里面的人听着,如今形势已然明朗,负隅顽抗不过白白送死,大郑乃是正义之师,凡有缴械投降者,一概不杀!”
“可衣食无忧,远离战火!”
玉城内本就动荡的军心,因为她这番话更加惶惶生乱。
百姓们早已叫苦不迭了。
他们粮食储备本就不足,雨天道路泥泞难行,外头搜刮来的那点民脂民膏一时半会也运送不进来。
碗里的餐食,更是从粗粮变成掺着沙土的干饼,到最后,竟是连像样的伙食都烧不出一顿,人们被逼得纷纷去山头河边,去捉些野兔水鱼充饥。
可玉城物产并不丰美,连谷子都没几粒了,哪还有多少可以正经果腹的东西。万般无奈之下,竟到了去啃树皮的地步。
没饿晕过去就算不错了,哪还有力气打仗?
是以一听到郑晚瑶的话,便有人生出投降的心思,甚至夜里悄悄翻过城墙跑了出去。
反正最差也不过是一死,死在城内也不见帝王怜悯,不如去郑国搏一搏!
一石激起千层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