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百姓达成和解后,一道道奏折从州府宁国公的房间送往京城,前任太守郑文越毕竟年轻,因升州与京城相隔万里,等朝廷收到郑文越的奏折,实际已过去了十几日,情况早已大变了。而宁国公到底是在战场上镇守了几十年的枭雄,擅长预判和决策,因此不仅在奏折中陈述了升州当下的困境,也说明了对未来一月情况的猜测,并在奏折中阐述了几种应对的方案供朝廷参考,大大提升了效率,京城不过一日一夜,便安排好了前往升州的人和物,总算以最快的速度顺利到了升州。
太医院至少来了三位擅长疫症的老太医,马不停蹄地赶到,也顾不上歇息,赶紧和在升州的大夫们询问升州的情况。
一道一道的喊声从外传到里,无数的百姓痛哭起来。
林卿华睁开眼,一位大夫正在为她施针。
“郁结于心,操劳过度,幸好,不是疫症。”见她依旧没有什么反应,摇头叹了口气,他告诉她:“谢公子已经醒了。”
她果然睁大了双眼,正要起身,被大夫按住:“先别动,等施完针。”
随即又补充说:“否则我便一针扎得你再昏睡两个时辰。”
这位大夫也姓林,是宁国公府当年随军的军医之一,这一月林卿华也算与他相熟,了解了他的脾气,他是个把病人当第一位的大夫,且他不仅医身上的病,对病人心上的“病”也总是看得一清二楚。
林卿华果然乖乖听话,等他施完针,又开了药,嘱咐她每日按时吃药,甚至还让她复诵一遍。
越是心急,越是要让林大夫先满意,才能放她离开。
她终于得到林大夫的首肯,要起身时,门却开了,谢含秋就站在门口。
林大夫就当没看见,收拾自己的药箱便出去了。
林卿华昏迷了一天一夜,谢含秋又是以前的样子了,好像从来没有那一场病,他从来没有靠近过死亡。
宁国公反反复复想念自己的孩子和家人时,谢含秋念着的未免太少。
“别怕......”
如今他醒了,也是这样说给她听。
好像在谢含秋面前,她流泪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林卿华是一个脆弱的小姑娘,谢含秋只给她自由,而没有任何和家族、天下、责任沾边的使命。
“我很害怕,我很后悔,我难过得要死掉了......”十七岁的女子语无伦次地倾诉着心里的话,统统被谢含秋拢进怀里。
“我在这里,什么事都不会有。”
林卿华终于也痛快地哭了一场。
只是哭着哭着,她更痛苦地望向他的眼睛,说:“我要回云安了......”
谢含秋皱眉,而后颔首,微笑,将她哭湿的头发整理好。
宁宣接连失去了秦叔和爷爷,竟像一夜之间长大了,沉默地整理起他们的遗物。打开宁国公紧闭了许久的房门,他的案头累起了一叠信,她将它们按照姓名分发了出去,她自己也有一封。
“宣儿,爷爷庆幸没有死在战场上,能把你和你的几个兄弟养大成人,虽未能看到你出嫁,可徐尚书人品端正,从小看你长大,幼子我也见过,是个才俊,徐家应当会善待你......爷爷一把年纪,为了百姓而死,没什么可惜的......”
“你同卿华,务必隐瞒此次来升州的一切。我已交代过,在升州见过你们,知道你们身份的所有人都会守口如瓶。林氏不可丢失帝后,宁家也不能有私自远赴重地的女儿......今上虽仁厚,可以你的聪慧,应当明白宁国公府放下兵权的用意......”
“爷爷死后,就葬在这里吧,没能救下这十几万百姓......吾之过......”
疫症的药方被太医们改良了一番,已经颇有成效,升州病倒的百姓都慢慢好了起来,新来的太守正带领着他们重建家园。
曾经繁华的升州几乎成了废墟,不仅是房子倒塌了,人心也受了重伤,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养好。或许有一日,那些离开升州逃难的百姓还会回来,虽然从前的升州再也回不来了,可是他们在外的这些日子,午夜梦回时,想念的又何止是升州。
流浪街头的祖孙,穿着破旧的“玉绮”,假装他们从来没离开过。
这座城里,悄无声息地少了几人,十日后,他们出现在距离云安二十里的树林里。
而升州的百姓只知道帮了他们许多的林公子、谢公子和宣公子不见了,也许是也死于这场声势浩大的劫难,于是想起的人更不愿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