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茶坊雅间,云月澹澹,雁过西窗。
桌上茶氲袅袅,姬珣和苏升两人分坐四仙桌两端,宋晞坐在正对着西窗的下首。
“二哥,这位是?”
伙计掩门而去,房中剩他三人时,苏升长舒一口气,脸上终于浮出几丝得见故人的放松姿态。
姬珣看他一眼,端起茶杯,面不改色:“书童。”
“书、噗!咳咳咳!”
“书童?!”
一口茶咳出大半,家教甚严的苏小世子却无心理会,随意抹了抹桌上的茶渍,一脸不可置信道:“他是书童,疾风追影是甚?”
他陡然坐起身,双手环抱胸前,双目仔仔细细端量宋晞周身上下,只刹那,两眼倏地一亮,一本正经道:“且不说二哥你自小不用书童,若我没看错,这位小公子身上这件流云暗纹织锦袍,是二哥你的旧衣?昔年去落春别庄避暑那年,你便穿了这件。”
他一手撩起宋晞衣袂,一手执起烛台,倾身向前细看袖口纹路,兴致勃勃道:“便是这儿!袖口处用金丝线绣的九重流云纹,日光一照就会显出流云舒卷之景,哪知公主……”
“苏子阶!”
听他说得煞有介事,宋晞跟着凑上前。
两人头对着头瞧得正仔细,“公主”两字出口,手上烛火倏地一颤,房中霎时鸦雀无声。
自知说错了话,苏升提着衣摆的手蓦地一松,放下烛台的同时,抬眼偷觑了一眼姬珣,鹌鹑似的缩起脖颈,再不作声。
宋晞收起衣袂,不解的目光在他两人脸上来回片刻,端起茶杯,缄口不言。
姬珣脸上怒意不消,盯着苏升,沉声道:“哪里学来的本事,在你二哥面前顾左右而言它,故弄玄虚?”
他端起桌上茶壶,替两人续茶同时,目光倏地一凛:“来南州为何不知会二哥?今日这般招摇过市又是为何?”
苏升眼帘微垂,交叠在身前的手曲握又松开,许久,案头烛火发出啪一声,他似陡然回神,直起身道:“不瞒二哥,今次出门前,父亲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今时不同往日,二哥不只是二哥,更是皇亲国戚,不能再同少时那般,没轻没重,尊卑不分。”
“尊卑不分?”
见他沉吟半晌开口却是君臣礼法那套,姬珣眉心愈蹙,冷声道:“文安伯果真教子有方。几年不见,苏世子文治武功不见长,狎妓冶游、仗势欺人那套倒学了十成十。”
苏升浑身一颤,倏地敛下视线,默不作声。
“今日是我失仪。”
不出片刻,没等宋晞斟酌分明如何开口才妥当,苏升抿了抿唇,倏地站起身,双手执着茶杯,抬头朝姬珣道:“二哥莫要生气,小弟保证,再不会有下次!”
“你……”
“等等!”
姬珣脸色稍霁,正要起身接过他递来的茶,苏升倾身奉茶同时,腰间的玉环撞上四仙桌,却听“锵”的一声,宋晞闻声抬眸,瞧见什么,目光倏地一凛,脱口而出道:“这玉环……”
姬珣动作一顿,两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色紧跟着一沉。
苏升腰上的环玉佩,他二人都记得。那鸾凤玉环纹样精细,正是苏夫人身怀六甲之际,亲自去庙里求来的开光宝玉。
自他出生之日便时时戴在身上,至今已一十八载。
只是——宋晞两人面面相觑——日日不离身之物,镂空之处怎会嵌进些许香灰?
若非他身子前倾,玉佩又正巧撞上看四仙桌,那些不知如何嵌进镂纹深处的香灰不知要到何时才会被人发现。
可是……视线相触,两人的面色齐齐一沉。
怎的如此凑巧?
他两人刚确信谢逸的失足落水另有隐情,桃花瓣便出现在了苏升脚下。
刚怀疑江屏之死或与凌霄黛有关,他便佩戴着嵌了香灰的玉佩,招摇过市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好似生怕他们不知,生怕他们不起疑,谢逸出事当晚,苏小世子亦在闲梦楼,与谢逸和江屏之死脱不开干系。
宋晞的视线自他腰上的环玉佩上移至他纯澈分明的眸间,脑中却如风靡云涌。
这枚环玉佩是苏升的贴身之物,若非亲近之人有意陷害,本该在炉里的香灰为何会嵌进玉里?
脑中倏忽闪过某个画面——
苏升和面目模糊的某人因为某些不知所谓的因由生了口角之争,两人必定吃了酒,只不多时,口角演变成了肢体冲突。
激愤之下,那人顺手抄起案头的香炉,重重朝向苏升……
不对!
想起香炉,宋晞呼吸一滞,双瞳紧跟着一缩。
谢逸!
此桩事故的源头本就是谢逸,倘若那横尸池边的谢家子并非死于失足落水,他脑后碗口大的伤亦非来自青石碰撞,那伤口从何而来?
会不会……对上苏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