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屯驻在洛阳的大军一路西进,直抵潼关,与此同时,王宝风和沈怀英也从汉中出发,经褒斜道向北翻跃秦岭,来到富饶的关中平原南部。
此时,距离大军攻下洛阳已有两月有余,在此期间,各地纷纷来降,转眼间夏朝就失去了大半山河。
到越朝大军到潼关之时,这座“飞鸟不能逾”的天下雄关,早已是人心离散,纵有天险可守,却无良将能用。
比起围攻洛阳时的艰辛,不过十日,潼关便克,长安近在咫尺。
时隔八年之后,许妙愉再度迈入了这座古老的城池。
鳞次栉比的房屋在各坊市之中整齐地排列,酒幡在空中飘扬,却少了昔日热闹的吆喝之声,她在马车中向外望去,宽阔的街道上寂静无声,实则并不冷清。
紧闭的门窗之后,从缝隙中漏出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暗自打量着正在街道上行进的这支队伍。
为首的少年将军唇红齿白,意气风发,身后跟着一群表情严肃的士兵,将一辆雕花马车紧紧围绕在中间。
数个时辰之间,城外的喊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地也撼动,人们知道,这是叛军杀到了,纷纷躲进屋内,不敢在街道上行走。
与其他城池的夹道欢迎不同,长安毕竟是夏朝的中心,就在外面怨声载道之际,它依然能维持歌舞升平的景象,所以民众对越朝大军的到来,更多的是恐惧。
城中流言四起,一会儿将景珩传作了青面獠牙的凶恶之徒,一会儿又说他的军队如何残暴。
但等景珩真的率军入了城,人们才发现,传闻似乎与事实并不相同,越朝军队军纪严明,景珩也早下了命令,不得惊扰百姓。
人们这才放下恐惧,但仍不敢轻易出去。
及至许妙愉来时,夏廷仅剩的军队已经退回了皇城之中,景珩如今正在皇城之中与之交战,街巷已尽在她的掌握,离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不过须臾而已。
马车沿着主街行进,很快来到宫门外,宫门处的守军已经成了他们熟悉的人。
姜玄远远地见到沈怀远,迎了上来,本来还想询问他怎么来了,一看他身后的马车,立刻心知肚明,为难道:“将军吩咐,不能放任何人进出。”
南星掀开车帘,许妙愉弯着腰从里面走出来,宽大的衣袍遮住了微微凸起的小腹,她的神情很严肃,姣好的面容上却有不容置喙的气势,“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他若怪罪下来,由我一力承担。”
这一年多以来,景珩商议政事和军事从不避着她,甚至时常听取她的意见,再加上本就有奉节的事迹在先,久而久之,她在如今的越朝之中亦颇有威望,军中认得她的士兵也不在少数。
其余卫兵皆来相劝,姜玄思索再三,还是将他们放了进去。
宫墙深深,金碧辉煌的皇宫一如往昔庄严肃穆,然而越往里走,越靠近太极殿,路上随处可见四散奔逃的宫女太监,混乱在此刻达到顶峰。
马车在太极殿门口停下。
这时混乱又逐渐平息,周遭兵刃相接的声音彻底消失,许妙愉从马车上下来,看到身着银甲的士兵把守在道道宫门之处,知道夏兵最后的抵抗也已经失败了,不禁加快脚步,沿着太极殿前长长的台阶向上走去。
走到一半,台阶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一身戎装被血染红,锐利如鹰的深邃眼眸在看见她的一瞬,转为柔情与无奈。
景珩大跨步来到几步之外,正欲靠近,想到自己身上的血迹,又停了下来,沉声道:“你怎么过来了,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许妙愉扬起下巴,“你知道的,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两人沉默对视良久,景珩叹息一声,转身向上走去,“跟我来吧。”
许妙愉看着他的背影,扬唇浅笑,边走边叫道:“你慢点。”
景珩立刻放慢了脚步,回首犹豫地看着她时,她已经跑到他身边,满不在乎地靠近他,拉住了他的手。
两人相携而上,到台阶最上方,看到了巍峨壮丽的太极殿,景珩却带着她转了个向,往旁边的偏殿而去。
偏殿的门紧紧阖着,离得近了,可以听见其中苍老嘶哑的声音不断传出来,许妙愉辨别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这是建兴帝的声音,他时而高亢地咒骂,时而又低声求饶,反反复复,就像疯了一样。
士兵为他们打开殿门,阳光照进阴暗的偏殿之中,冲出来一个神情恍惚的老人。
士兵将他又拦了回去,许妙愉仔细看去,从老人凌乱的头发看到褶皱堆叠的脸,最后看到布满划痕的明黄色衣袍上的五爪金龙,才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颓废不堪的老人居然是建兴帝。
门一打开,他的声音就消失了,这会儿被拦回去,终于抬头看见了面前的一对璧人,面上惊恐乍现,他指着许妙愉道:“你你你,你是许熠的女儿。”
两人对视一眼,都略感意外,许妙愉走上前去,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