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队伍开进了洛阳城。
市人百姓看军士们老的老,小的小,即便已经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依然被逗乐了。
但仔细想想,驻扎在城内外的大军之中,老人、孩童似乎也不少,只不过不像眼前这一幢那么集中罢了。
大晋世兵制中,曾明文规定十七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的军户不得征召。
但律令是一回事,实际则是另一回事。
武帝时,诏令六十岁以上老兵归家,可见实际执行之中,军将们并不完全按照朝廷律令行事,他们只管凑足人头。
世兵制下,父死子继,抽到你这一家,你就得出一男,哪怕花钱请人代役,你也得给我弄一个人过来。
其实不光大晋了,魏时曹植就曾上疏,直言征召的军士中,竟有不少七八岁的孩童,闻之骇然。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晋休养生息多年,应不至于再出现这种事了。
司空征召的这一幢人,应该是被人甩脸子的结果。那么多老人集中在一幢之中,实在少见。
司马氏这帮子孙,骨肉相残,貌合神离,苦的都是百姓,唉。
军士们很快入住一处空荡荡的军营。
洛阳中军本有十万余众,是大晋相对最为精锐、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其中不光有世兵,还有募兵,即职业武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多年来一直是威压诸胡乃至世家门阀的定海神针。
有一说一,在这个年代,晋军对外战绩还看得过去,不是晋军多强,而是胡人骑兵的战斗力太差了。
二十多年前,马隆率三千五百步兵,在陷入包围,外无补给,断绝消息的情况下,行军千余里,抵达凉州,前后杀胡骑数万,让秃发树机能欲哭无泪。
在铺天盖地的草原骑兵面前,技艺娴熟、意志坚定的精锐步兵就是这么豪横。
但最近几年,天下大乱,晋室宗亲各引兵马,在洛阳附近反复厮杀。精锐的洛阳禁卫军也分成几派,在内战中消耗了很多,于是便空出了不少军营。
邵勋此时就住在军营内。
世兵有“分休”之制,即不是什么时候都处于值守、出征状态,他们是轮换休息的。
休息时间有长有短,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期间可以回家,但需在指定时间内回返,违者以逃亡论处,不但本人有罪,全家亦坐罪当死,非常严苛。
此时身在洛阳,分休不可能回家,也不会有多长的分休时间,撑死了与其他几什人轮换值守司空府罢了——去年东海王在封国内征募了四十名世兵,正好分两批轮换。
新人入营之后,吵吵嚷嚷,乱糟糟的。
邵勋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十几个少年,厉声道:“与尔等无关,继续认字。”
“是。”周围响起了稀稀落落的声音,却是那十余拿着树枝,在地上反复练字的少年所答。
邵勋站起身,看着那些新来的老老少少,有些愕然。
几个伍长、什长也走了过来,同样目瞪口呆,纷纷看向邵勋。
“作孽啊。”邵勋叹息一声。
伍长、什长纷纷开口:“确实作孽。”
邵勋虽然只是什长,更只有十五岁,但技艺确实精湛,又身强力壮的,持械拼掉他们几个人不在话下。
自家人知自家事。
世兵世兵,世代为兵,说得好听,其实一生中绝大多数时候在种地。
有人不会射箭。
有人只会用长矛,不会耍刀剑。
有人连金鼓旗号都不太清楚。
说穿了,他们就是一帮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农夫罢了。
邵勋的身手,在他们之中简直鹤立鸡群。
有人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多方打听,最后也没问出什么名堂。
朐县老邵家,仿佛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勇武绝伦之辈,一身厮杀本事堪称天授,让人羡慕得不行。
底层军营是个很现实的地方,比的就是谁拳头硬。
邵勋如此勇猛,其他三个什长郑狗儿、杨宝、秦三都不敢挑衅,至于暗地里怎么想的,就只有天知道了。
邵勋提议分休的时候,带着那些年岁不大的少年兵认字,没人阻止,相反更是惊为天人——这厮居然认字?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怀疑朐县邵氏祖上是不是寒素门第,家道中落后沦为军户?
你别说,这个论调还是有市场的,很多人深信不疑。
邵勋懒得管他们怎么想,此时只定定看着新来的那批人。
一百多个孩童,还多是东海乡党…
“做时间的朋友。”这是他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