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园的来历,听老吴这么一说,他大概清楚了。
两年前,赵王司马伦捕杀潘岳,夷其三族,家产充公,其中就包括洛阳城内的潘家宅园及城外农庄。
抄家的公人都是老手,如何会给你遗落什么宝贝?
“吴前你若有胆,自可去劫道,保管富贵无忧。”队主杨宝从旁边路过,哈哈笑了两声,趾高气昂地走过。
他身后跟着五十名士卒,多为精壮,横戈持矛,看着像那么回事。
邵勋瞥了他一眼,嘴角含笑。
杨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一个哆嗦。旋又想起身后的士卒,胆气大壮,挑衅地看了一眼邵勋,走了。
糜晃将全军分为十队,一二三队多为孩童少年,邵勋便是一队队主;四五六七队多为老人,吴前为四队队主,今年五十整;八九十队为精壮,这杨宝就是八队队正。
“杨宝欠收拾,邵郎君多揍他几顿,就老实了。”吴前咧着缺了牙的大嘴,嘿嘿笑道。
“军中禁私斗。”邵勋回了一句。
“邵队主这么说就见外了。”吴前不满道:“上月大槐树下,你一打二,把杨宝、秦三都揍趴下了,杨宝还好,秦三跪地求饶了吧?”
邵勋愕然,没想到事情传得那么快。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们这幢人,在征发之前都是农兵,以他现在的武艺底子,干挺杨宝、秦三二人简单得很。另者,军法固然严禁私斗,但说实话,这种事哪天少了?一群大男人经年累月凑在一起,不打架才是怪事呢。
“郎君揍得好,揍得妙啊。”吴前笑道:“将来提拔军官,郎君希望就更大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多多照拂老朽。”
“没影的事,念叨作甚?”邵勋摇了摇头,道。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吴前说道:“低级军将,没有世家子愿意来当的。也不需要你懂什么兵法谋略,就一条,敢打敢拼,武艺出众。咱们这些歪瓜裂枣,盘算来盘算去,就那么几个人有希望,郎君伱多揍杨宝他们几顿,在军中闯出名气,将来设督伯,上官第一个考虑的就是你。”
邵勋不置可否。
其实,谁不想升官呢?这是一个阶层分明的世界,每高一级,享用的资源就多一点。更别说这会是乱世了,底层小兵就是炮灰的命运。低级军官虽说也是炮灰,但如果继续往上爬呢?爬到幢主的天花板,生命保障就多了很多。
“不过——”吴前看了看周围,悄悄凑了过来,低声道:“听闻杨宝是刘司马的亲族,可能会使阴招,邵郎君还是多留一份心眼为好。”
“刘洽?”邵勋皱了皱眉头,不解道。
“就是刘洽。”吴前重重地点了点头,道。
“军户怎么可能与外人结亲?是不是弄错了?”邵勋疑惑道。
世兵世兵,世代为兵,即所谓兵家子也。
他们只能内部婚配,不可与外界结亲。
其实也不独世兵了,整个社会多多少少都有这种现状,即所谓“身分内婚制”,意思是只与自己身份对等的人结婚。
军户的待遇很差,平时种地,绝大部分收入要贡献给朝廷,战时还要打仗,生死难料。因此很多人不愿意当世兵,世兵家的女儿也想外嫁,让自己的后代摆脱军户身份。
晋武帝司马炎时期,因为一时管制较松,大量军户家庭出身的女子外嫁,与普通民家子结婚。朝廷闻知后,下令整顿,将这些女子从她们丈夫身边夺走,配给世兵光棍为妻,造成了西晋史上最大的官方牛头人行为。
律令之严苛,可见一斑。
“总有例外的嘛。”吴前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有些苦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邵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大晋朝“种姓制度”,好啊,妙啊。
如果不把这狗屁玩意砸烂,自己岂不是也只能与军户家庭女子成婚?
他回忆了下以前见到过的那些军户女子,心中更是无语。
“你这身板、武艺、见识,不当督伯可惜了。”吴前嘟囔了一句,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