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营房外,看着西边的晚霞。
这几天天气很好,虽然有些冷,但太阳出来后,照得人暖洋洋的。
潘园上下,趁着这阵好天气,加固了院墙,甚至增修了几个木质箭塔,终于有那么点坞堡的样子了。
院墙之外,水塘清淤、加深,灌溉水渠重新修缮,一些撂荒的农田也被清理掉了杂草,就等着明年春播。
他们能力有限,搞的工程量都不大,但所做的都是充满希望之事。
是的,就是希望。
邵勋甚至开始畅想,待到明年夏秋时节,粟麦丰收,菜畦内长满了青翠欲滴的果蔬,葡萄园内结出了累累硕果,可以晒制葡萄干、酿制葡萄酒,及至初冬,再宰杀一些猪羊,水塘里的鱼虾也长得又肥又大…
这就是希望啊,乱世之中最美好的事物。
“噗!噗!”
鲜血飚溅,几个满脸狰狞的头颅滚落在地。
“嗖!嗖!”
震天的哭喊声中,男女老幼纷纷走避。
刀枪无眼,箭矢无情。
正值二八年华的少女身中数刀,惨叫着扑倒在地。
懵懵懂懂的孩童被箭矢带飞了好几步,钉死在地上。他甚至没来得及哭喊一声,嘴角就满是血沫,稚嫩的小手下意识抓握着,似乎想牵住妈妈的手。
老人被撞倒在地,无数鞋靴踩过,很快就没了声息。
宫城之前的街道上,火光冲天,杀声震天。
司马家的好大儿们,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就在今天早上,长沙王司马乂直接冲进皇宫,挟持了天子和百官,宣布齐王谋逆。
没人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宫城守卫为什么没有阻拦?
也没人知道宫廷侍卫们为什么没有诛杀司马乂,因为他身边的人真的很少,只有一百多党羽,但最终的结果是:宫廷侍卫大部散去,少数为其所用。
齐王司马冏气急败坏,立刻命心腹将领董艾带着两千人攻打皇宫。
司马乂也是个狠人,押着帝后二人及文武百官充当挡箭牌,直接出了皇宫,攻打齐王府。
宫城以西,箭矢乱飞,火光熊熊。
北军中候下令关闭洛阳诸门,禁止城外军士入内。但司马冏、司马乂二人各有党羽发散钱财,招募亡命之徒,于是战斗规模越来越大,波及面越来越广。
二十五日,战场移到了上东门附近。
“嗖!嗖!”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惨叫声此起彼伏。
天子(晋惠帝)吓得从御辇上滚落了下来,两股战战,胯下骚味扑鼻。
在他面前,大臣们已经死伤了十几个。
御辇之上,一支羽箭兀自震颤不休。
皇后羊献容呆呆地看着擦肩而过的长箭,愣在了那里。
她知道这个天下好不了。
她知道天子其实算半个傀儡。
她知道文武大臣们各有心思。
她知道…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贵为皇后的她,居然离死亡如此之近。
司马乂眼里压根没有帝后,拿他们夫妻两个当挡箭牌。
司马冏眼里也没有帝后,居然直接朝御辇射箭。
在这一刻,她的心态崩了。
堂堂母仪天下的皇后,与天街上死伤枕籍的士人百姓有两样吗?
这一通箭射下来,天家已经没有任何尊严。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宗王手里的玩物,就是军阀手里的傀儡。
天下诸州刺史、诸郡太守们,还有必要对傀儡恭恭敬敬吗?还有必要日夜转输钱粮进京吗?
这一通箭的后果,远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皇后救我!”又一箭射来,稍稍偏出,天子却吓坏了,下意识要把皇后拉到身前挡箭。
羊献容轻轻一甩手:“不能保护妻儿,你算什么男人?”
箭矢还在飞舞,但她已经不在乎了。生死之际,她似乎想通了什么,心里面有些东西被打碎了,再也难以拼接起来。
“皇后何出此言…”天子愕然,还有些惭愧。
羊献容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她曾经以为,天底下男子其实都差不太多。与其挑来挑去,不如挑个合自己心意的。
何谓合心意呢?
长相英俊,满腹诗书,气度非凡,风度翩翩。
如果做不到这些,那就选个高门贵第,能给自己带来无上的威仪和耀眼的富贵。
但在这箭矢乱飞的战场之上,她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这些,都不是真男人!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谁能让她避免斧钺加身的厄运,谁能把她护得好好的,谁就是真男人。
她想笑,又想哭,她觉得自己变了。
或许,不仅仅是她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