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槲摸着胸口,面上表情极为难受,自己问自己。
“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
破破烂烂的建筑物,沙土淤积的道路,黄沙遮盖的房屋。
看到了——
真正经历过洪灾的灾民,衣衫褴褛,头发杂乱像一堆枯草,面色蜡黄,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努力吞咽喉咙,想要靠吹来的风填饱肚子。
还看到了——
无家可归的居民被丢弃在这处封闭的空间,忍受病痛饥饿,在脏乱的道路上或坐或躺,哀声呻吟。
有些瘦小的孩童躺在父母身前,连哭叫的力气都没有,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生死不知。
这扇门之内,才是这场重大自然灾害带来的真实影响。
进城的通道与内城都被封锁起来。
他们没有住所,没有吃食,又被锁在这座无形的牢狱之中,连离开到别的地方做流民的资格都被剥夺。
想要从这扇门里逃出去,那么就只有一个下场——死在守卫的长枪之下。
就如柳槲刚刚看到的那样:
一个抱着怀中孩童休息的母亲,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叫了几声孩子,发现得不到回应,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到守卫面前,求个出去的机会。
没有回应,她压下恐惧,想要强行闯出去。
得到的结果,却是长枪刺破喉咙,鲜血如雨花一般四溅,洒在女人的脸上,惨烈又可悲。
柳槲清晰地看见,那母亲瘫软在地,手颤颤巍巍地伸向自己的孩子,发现没有气息后,闭上眼睛,嘴角竟然流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意。
也许,此时,死亡对于他们来说,也算一种解脱。
那惨烈的一切发生得太快,柳槲没来得及下去阻止,那位母亲就已经抱着自己孩童陷入了安眠。
她当时气愤急了,情绪无法控制,双手掐在身下的砖瓦上,留下了一道道狼狈又难看的痕迹。
柳槲是想跳下去主持公道的,可转头看到其他人脸上习惯的表情后,心里燃烧的火焰一下子被冰水浇了个彻底。
这里面的人面上神情那么麻木,就像是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
自救的努力被一次次打破,他们也许早就接受了渐渐在泥潭陷落下去的结果与未来。
如果自己就这么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因赈灾钦差的特殊身份,可能会给他们带来新的希望。
可是她过来不过是临时起意,什么准备都没做,不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因在不合适的时间发现不该发现的事情让王刺史狗急跳墙。
如果自己被王刺史当面抓走困住,不就是在那些灾民的面前硬生生磨灭最后的希望吗?
但,让她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跟王刺史虚与委蛇,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行动……
高墙里面如那对母子一般的灾民太多,他们等不了那么久了。
短暂思考后,她决定,今日暂且回去,一日筹谋时光已然足够,明日就下手!
元璟听柳槲说完了她的所见所闻所感所知。
他有震撼和愤怒的情绪,却没有柳槲那样迫切想要改变的势头。
也许是他从小的处境就不好,见到的黑暗多了,明明是皇室子弟,被恨透了他的贵妃母子压迫着,受的苦痛却不比平民百姓少多少,对他们的遭遇并不觉得可怜同情。
因而,那些震撼和愤怒,更多还是发现王刺史过于嚣张不将朝廷放在眼里,而不是因为体恤百姓的心情。
这是他所经历的事情教给他的处事方式,冷漠中带了些对旁人的不在意。
但有些人,曾经的生活过得也并不如意,被遗弃,被捡,在深山求生,后养父离世……
即便如此,当她好不容易从黑暗中走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拉一拉还深陷在其中不得解脱的其他人。
这样的人就是柳槲。
元璟不为自己的心理感到心虚,却因柳槲灼热永不熄灭的内心而心神震荡。
重述过那时看到的场景后,柳槲的眼神越发坚定。
那句问出口的“蔺风明日夜里之前应该能回来”,似乎也不需要得到回应了。
“我不会让那种事再增加了。”
柳槲仰着头,看向高高在上的月亮,笃定道。
元璟向来喜欢深思熟虑,一切都要在最好的时机完成,好达成最好的效果,就算为此牺牲一些东西也无所谓。
可此刻,看着柳槲清澈地仿佛能映衬出所有黑暗的眼睛,他只有一句:
“好,我支持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直接与我说。”
柳槲不在意地笑了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回到驿站后,柳槲跟元璟道了别,就回了房间,再没有与他讨论关于看到事情的处理办法。
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