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朝两百三十二年隆冬,宁祥宫慈安殿。
“坐。”
徐意山心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接过身后宫人奉上的青花瓷茶盏,饮了口,略烫。
“顾御侍,”皇帝的生父——戚太皇侍高坐在主位上,淡淡道:“孤念你入宫两载有余,时过境迁,不知如今心境可有些许变化?”
“回太皇侍大人,并无变化。臣下自入宫之始便受大人恩泽,才能得见皇上。臣下此心此身,全凭太皇侍大人差遣。”徐意山心里如冰雪般通透,立刻像往常一样表了忠心。接着他又补充道:“近来臣下身体略有不适,许久未能向大人请安,心中颇为歉疚,还望大人勿怪。”
戚太皇侍眉间略有舒展:“孤不怪你。你以往每次来请安时都记得祖宗教诲,礼数周全,倒是比有些人强得多了。”
徐意山自然不敢问他话中的“有些人”是谁,料想这其中肯定有司秋那一份,心里对这戚太皇侍今日为何召他过来也有了一定的准备。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今次这位大人却不再想同他提过去常提的那些话,而是难得地回忆起了往事。
“孤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还是穿着身破烂衣裳的御膳房宫人。你可还记得孤首次召见你时,同你说了些甚么?”
徐意山哪里还记得两年前这人曾对自己说过什么,只记得这人在那次召见后便让洛帝“临幸”了自己,升了自己作小侍。戚太皇侍见他面露犹豫之色,有些不快:“顾御侍不记得孤曾经说过什么,或许应当记得你自己曾口出何言?”
“顾御侍曾在此处信誓旦旦——感激孤对你的抬举,说是今后要为孤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字字句句,孤可是都记得清清楚楚!”
徐意山被男人突然提高的语调吓了一跳。他看着男人不豫的脸色,想了想,跪了下来,道:“记得,小的……臣下都记得。臣下愚笨,说话慢了些,请大人消消气,切莫为此气坏了贵体。”
戚太皇侍道:“记得就好。孤年事已高,记性早已不如往日,对宫里宫外诸事亦都有些力不从心,全赖汝等出力了。”
徐意山明白了,戚太皇侍这是有要紧的事要交给他去办了!一般意义上的表忠心显然已经不能满足此人,这人搬出自己曾经的誓言便是要完完全全地控制自己。戚太皇侍作为洛帝的亲生父侍,平日里虽说极少露面,但他知道,这人怕是对后宫的情况了如指掌。自己的一举一动也都在这人的掌握之中,因为在身边服侍自己的小范就是这人派来监视他的眼线。
徐意山不敢忤逆此人,咬咬牙,埋首道:“能为大人分忧,是臣下的荣幸。大人保重身体要紧,其他的事尽管吩咐臣下去做便是。”
男人微微勾起了嘴角,由身边的卢公公扶着站起身,慢慢走到规规矩矩跪着的“顾御侍”身边,赞赏道:“难得顾御侍还保有初心,对孤亦是颇有孝心,孤很满意。”
徐意山只见着一双纯黑缎面绣云纹的锦靴向自己走来,紧接着,有一只保养极佳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头上,既冰又冷。华丽而宽大的袍袖拂过了他有些发白的脸颊,亦是带起一阵寒风:“孤前几日一个人去院里赏梅,红的黄的,年年如是。那墙头的堆雪亦是,年复一年,丝毫未有改变。汝岂知,人大不同于花木春雪。人心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白驹过隙,却不知早已沧海桑田。”
男人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神并未看着他,而是遥遥地望着几重宫门的方向。褐红的宫墙,琉璃做的瓦,细雪簇簇,雪落无声。停在徐意山头顶的那只手逐渐向柔滑的脸颊边滑去,碧绿的扳指,还有那金的银的手饰,缓缓地从他的眉骨刮下,温柔中带着几丝狠厉的意味。
他听见男人声如古琴,那声音里混杂着殿内浓重的檀香味,端庄厚重,又带着几分岁月的腐朽气息:“顾御侍,孤之前看重你,因此赏了你机会接近皇帝。孤亦十分清楚你与那慕御侍之间非同寻常之情……”
“可在此后宫中,何处能寻得真正不变的情谊?正如孤之前所说,人心易变。”戚太皇侍微哂道,“汝思未变,实则不然。孤以为,慕氏为人愈发品行不端,只识得魅主惑上,却不知善待同侪,对孤亦是欠缺孝顺。其人已变化至此,顾御侍该当如何?”
徐意山心中“咯噔”一下,额角也冒出了细汗——这话是在明示他要去对付慕清迤了。他又怎会不知,自从慕清迤得了圣宠,陷害了王御侍以后,戚妃侍肯定恨慕氏恨得要死。而他作为帮慕清迤举了伪证的帮凶,洛帝又假装对自己颇为宠爱,肯定也是会被戚妃侍记恨在心的。戚太皇侍这次召他前来无非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还站在他们戚氏那边——这个老狐狸是要帮戚妃侍离间自己和慕清迤,让他们自相残杀,这样戚氏便可收渔翁之利……
他作为戚太皇侍以为的早已收入囊中的棋子,哪里敢说 “不”字。更何况,他若是敢不答应,那就坐实了他与慕清迤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便会成为整个戚氏的仇人,以后在这宫里肯定会被刁难至死。可他若是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