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公主到——”
内侍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榻上头发灰白的老人挣扎着转头。
昔日纵横中原的帝王如今只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年轻女子跨入殿内,一抹光亮从她身后透入,那一瞬,始皇浑浊的眼睛似乎恢复了壮年时的光彩,他吃力的抬起手“阿棉,来……”
看着榻边神情恭谨的顾棉,始皇的思绪渐渐悠远。
四十多年前。
邯郸的冬日一直很冷,这一年尤其的冷,和丛台附近流浪的猫狗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个五岁的孩童端着硕大一个盆奋力扬起胳膊把脏水泼出去,身上破旧的棉衣几乎挡不住寒风,他放下盆把手放到嘴边呵了几口气试图缓解僵硬。
“你们看!那不是赵政嘛!”
一群男孩经过,为首的那位穿着宝蓝色锦袍腰间挂着一枚玉佩,因为太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蓝色的球,肉嘟嘟的脸上挂着和他年轻不符的鄙夷蔑视。
听到男孩的话赵政放下嘴边的手,拿起地上的木盆转身欲走。
“哎!别走嘛!给我拦住他!”赵田是安阳君,他的话鲜少有人敢不听。
赵政被团团围住,赵田走进人群抬高下巴鼻孔朝上“我们要玩侍卫和犯人,还差一个死刑犯,你来当。”
赵政见过他们玩这个,那个扮犯人的男童被他们打得好几天下不了床,赵政不傻,当然拒绝“我还要洗衣服。”
刚才他们分侍卫和犯人的时候死刑犯一直没有人愿意当,饶是如此,赵田依旧觉得自己主动来找赵政玩就是抬举他,现在他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赵田气得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扬手狠狠拍掉了赵政手上的木盆。
木盆落在地上发出闷响,赵政弯腰去捡,猛不丁被人踹了一脚,他一个踉跄不稳倒在地上,不等他爬起,边上的人一个又一个开始,你一脚我一拳。
看着赵政站起又被打倒,赵田忍不住大笑“哈哈!你看他像不像癞皮狗!”
这样的情形几乎隔几日就会发生,和丛台的宫人们都已经习惯,偶有人路过会多看一两眼心生些许的怜悯,但更多的觉得赵政是活该。
秦人不守信誉卑鄙无耻,活该被这样对待。
赵政抱头趴在地上麻木的数着背上腿上的拳脚。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父亲会突然出现把他带离这里,后来那些人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胆小鬼,丢下他和母亲一个人逃回秦国了,他渐渐的也就不想了。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王女!”
不知是谁喃喃说了一句,围着赵政的人稍稍散开了一些,露出里面蜷缩着的人。
赵姜瞪了一眼赵田,弯腰扶起赵政。
赵田一向喜欢这个堂姐,她长得漂亮又聪明,他一直很喜欢和她玩,现在猛不丁做坏事被发现了,脸涨得通红试图解释“赵姜,他是秦人!”
赵姜伸手替赵政拍去身上的泥土,头也不抬的回答“我知道。”
赵田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讷讷站了一会垂头领着来时的一众人离开。
威胁解除,赵政默默后退一步躲开赵姜的手,拾起地上的木盆一言不发往回走。
赵姜被赵王和王后疼宠着长大,还不曾有人敢这样冷淡对她,她觉得有些新奇,追赶着上前伸臂拦住赵政“我知道!你叫赵政是秦人。”
赵政绕开她继续往前走,赵姜恨恨一跺脚再次追上去“我叫赵姜!我是王女你怎么敢不理我!”
赵政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赵姜还没来得及得意,面前的人又绕开她。
“赵政!”
从那天起他再没有被人欺辱过,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人。
“赵政!这个凉糕给你吃!”
“赵政!你的手冻了,我给你带了药膏。”
“赵政!我可以拿竹简给你看但是你要先陪我玩!”
“赵政赵政!你看!我这样好看吗?”
“赵政!你别不理我啊,我跟你赔礼还不行吗?”
五岁到九岁,整整四年,他的记忆里全是她叫赵政的声音。
四年过去,赵政从当初的萝卜头长成了身材修长的少年,赵姜也渐渐有了一个王女真正的模样。
“唔?赵政,你都比我高了!”这日赵姜看赵政在院里舞剑,等赵政收起剑喝水的时候她突然道。
赵政点头“半月前就比你高了。”
这是赵政记忆里赵姜最后的模样,她穿着淡黄色衣裙,头上鹅黄色的发带飘扬。
翌日父亲派人把他和母亲接回秦国。
他回到秦国做了公子政,生活不再像和丛台那时的窘迫,更有闻名天下的学者教他经文律法,但赵政却一日比一日想邯郸道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