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清明节,朝廷休沐的寒食假期便只剩下两天。今年官家有旨,文武官员无需去衙门歇泊,可在家休务。孟府照往年的规矩恢复了晨昏定省。
早间辰时还差一刻,程氏带着三个小娘子,浩浩荡荡来到翠微堂。
翠微堂是后宅正院,三间小厅后是五间上房,屋顶上铺满绿色琉璃瓦,六枚黄绿相间的垂脊兽头在雨后发亮的屋脊上静静坐着。
几个身穿粉绿窄衫长裙的侍女静立在两边的抄手游廊下。两侧厢房挂着些鹦鹉、画眉等鸟雀。廊下的侍女远远看见肩與过来了,笑着迎了上来:“娘子来了。”
屋里黑漆百鸟朝凤八扇围屏前的乌木罗汉榻上,端坐着孟老太爷的继室梁氏,五十多岁的老夫人保养得好,依然一头乌发,目光明亮,看见她们进来,就招手笑道:“昨日可累坏孩子们了吧。”
屋里登时热闹起来,罗汉榻前踏床上坐着的小娘子赶紧起身给程氏见礼。她个子娇小,长眉凤眼,身穿蜀锦冰蓝牡丹纹半臂,梳着两个丫髻,戴了珍珠发箍,是二房嫡女六娘孟婵,长房和二房统共只得这一个嫡女,从小养在老夫人膝下,最受老夫人宠爱。
老夫人下首端坐着长媳杜氏和二房的吕氏。程氏朝她们道了个福。
四娘因将要留头,平时阮姨娘也总提点她一些梳妆打扮的诀窍,她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平日最是打扮考究的吕氏。
吕氏穿了件烟灰色绫牡丹海棠花半臂,明明有点素淡和老气的颜色,被她披着的贴金牡丹芙蓉山茶花披帛一衬,显得格外高贵。梳了双蟠髻,斜斜戴了一朵白玉牡丹插花,又将这一身装扮凭添了几分雅致。四娘暗暗将这身搭配记在心里。
九娘却注意到吕氏手里摇着的那把金铰藤骨轻绡纱山水团扇,这才是内造的好东西。看看吕氏秀丽雅致,自然流露出的高贵。九娘也感叹,不操心的女人真看起来真是年轻。程氏虽然比吕氏年轻三岁,这些年操心中馈,看起来比吕氏还老一些。
孟府四个姐妹团团一圈礼毕,九娘挨着绣墩上坐下,闻到罗汉榻边半人高的大梅瓶里插着的昌州海棠,传来阵阵幽香,暗叹百年世家名不虚传,这有香的昌州海棠,外面哪里找得到。
杜氏笑道:“今天你们口福好,老夫人屋里做了杏酪,正好给你们尝个新鲜。”侍女们端上来几个白瓷小碗,里头装着老夫人房里特制的杏酪。另有描花碟子上装着面燕、枣糕等寒食点心还有些果子。
九娘刚取了一个果子,就听见四娘笑着轻声说:“多谢大伯娘体贴,听说九妹妹昨日真是饿得厉害,在开宝寺就熬不住了,也拿了碗杏酪吃,肯定比不上婆婆这里的吧,你说呢,九妹妹?”
九娘一顿,心道孟四娘你要不要一言一行都是刀剑相加啊?这大家都是庶女,犯得着吗?而且明明你姨娘比我姨娘受宠多了好吗?
七娘一抬头,可不是!她差点忘了这茬!
七娘站起身朝着老夫人委屈地说:“婆婆,九娘昨天在寺庙里偷荣国夫人的供品吃,被我苏家表舅当场抓住了!我孟家的脸都给她丢光了!可得好好罚她!”
唉,九娘放下果子收了手,默默垂下头看自己脚尖。
老夫人沉下脸来。屋里顿时静悄悄的,侍女们赶紧鱼贯退了出去。
程氏干笑着说:“娘,七娘还小,不懂事,没有这回事。” 她转头瞪了七娘一眼:“乱说什么呢!”
七娘气得嘭地一声放下手中的碗,倒竖柳眉,蹭地站了起来:“我没乱说!我亲眼看见的!九娘自己也不也承认偷拿供品了?连荣国夫人的碗都拿回来了!是不是?”
四娘心中得意,手里却赶紧虚虚拉住她衣角让她坐下:“七妹!快别说了!”
老夫人身边的女使贞娘使了个眼色。乳母们赶紧上前将小娘子们也带了出去,安置到厢房里吃点心。
七娘一进门就揪着九娘问:“你倒说给大家听听,我可有胡说?我要带姐姐们去看看那只碗!”
乳母和女使们赶紧上前将七娘拉开,个个一身冷汗。这爆仗七娘,都敢上手了,要给娘子们或老夫人知道了,她们做下人的,免不了要挨上几板子。
六娘孟婵只比七娘大两个月,性情温和,见况便将九娘牵到一旁,给她理理衣襟,轻声安慰她:“好了,九妹别怕,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还小呢,肚子饿了,看见吃的就拿,又有什么?我还经常偷婆婆柜子里的蜂蜜吃呢。”
九娘眨眨眼,我没怕,你真好。
四娘拉着七娘急道:“好了好了,都怪我不好,都是我惹出来的事,七妹快别怪九妹了。”
六娘跟着老夫人长大,见多了这等侍女们之间互相倾轧,便看着四娘笑:“可不都怪四姐你,九妹就算做错什么,自有三婶罚她。这许多姐妹婶娘侍女婆子们在场的时候,拿出来说道,有什么意思?我们做姐姐的,不应该私下提点妹妹吗?”她说话不轻不重,不急不缓,语气柔和,乳母们和女使们不由得暗赞一声到底是老夫人抚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