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憋闷的胸口,仿佛蒸笼加了盖—— 始终有什么气赌在那里出不出来。
杜二姐的那出《牡丹亭》早已完了,现在,戏台上,重又唱了一出。两个人从后台出来,在一方观众席位休憩喝茶。锦绣的视线又开始迷怔起来,微微地眯起那双桃花眸——现在,台上重唱的戏具体什么名儿,锦绣也不记得了,应该是一出热闹戏。剧中,两个小丑打浑插科,其中有一段就是:一个穿着绿色大花袄的六十老生,她有两个孙子。一个是嫡嫡亲的小外孙,当然,那是个男孩;还有一个,是她的嫡嫡亲孙女儿,二三岁的样子。那老生走到一间香料铺里,忽然,同时地把这一男一女两小孙儿往柜台一放——
“嘿嘿嘿!投财并进宝,财源来滚滚——来,小家伙,给一颗糖吃啊!”
这是那柜台的小伙计。见一副招财童子打扮的老生的小外孙儿往柜台一放,觉得是个喜气,乐呵呵地,便从柜上的盒盒罐罐中摸出几颗莲子糖,高高兴兴给那小男孩塞进嘴里。
老生自然笑着说谢谢。
然而,轮到那老生的小外孙女儿时,伙计登时撂下脸来。满肚子的不高兴——
“嘿!我说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你把你这小女娃娃往我这儿柜台一放,屁股就对着这地方,都不怕给我招来晦气吗快,放回去,放回去……”
快放回去……
招来晦气……
招来晦气……
那戏里的台词,就像长了毛刺。刺得锦绣的全身背皮都在起鸡皮疙瘩。尽管,这只是那小戏里的随便一出插诨打科,而那戏里的老生也笑眯眯赶紧意识不对忙给那伙计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然而,于锦绣而言,就是那一句脱口而出的老生赔礼道歉——“不好意思”——终于,让锦绣两手揉压着太阳穴。从胸口长长吁了一声。
有些话,是不吐不快,不吐不快啊!
“杜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你要不要听听?”
锦绣说。静静地捧了一碗茶在手里。茶烟轻袅,锦绣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如果杜二姐没看错的话,却是有些红红的,莫可名状的、甚至一言难尽透着些古怪和高深莫测的。
“像咱们这样出生在大户贵族家的女子,一般都是要缠足的,是吧?”
她又说。然后,接下来,锦绣就给杜二姐讲了一件事儿。
一件她本人曾在国公府、亲自经历过的、并那些惊心动魄甚至一并官司告到老皇帝那儿、也解决不了的那件事儿……
锦绣四五岁幼年之时,是的,她也被迫缠过足。
那是她的祖母,还未过逝的陈国公母亲一品诰命太夫人。
一天,锦绣被她的祖母偷偷摸摸抱到她暖阁屋里。“霏霏啊……”锦绣还有个乳名,叫霏霏。那是她出生在细雨霏霏的暮春时节,天,正下着雨,她母亲陈国公夫人偷懒,便随口起了个这小名儿。“霏霏啊……”老祖母又说,并温柔把小孙女儿搂进在怀里,拍着,哄着,劝着:“像咱们这样的大家族,这样的出生,哪还有个女孩子家家不缠小脚的?——呵,别听你娘的,你看看祖母我,就这三寸金莲,配上这样的弓鞋,这样的裙子,走起路来,这腰才显得细,体态才轻盈优美,行动间,一举手一投足,才有气质是不是?——你不裹脚?你怕疼?呵呵,当心啊,以后长大了可嫁不出去咯!”
女人的终极目标是嫁人。锦绣也不例外。
只不过,除了这终极目标以外,还有可以拿命和她抵换的,便是,锦绣爱美!
甭说是脸上的一颗小小雀斑,就是一颗针孔大的小痘粒,都会让她对着镜子,疑神疑鬼大惊失色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