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着士族的年轻人,让他们渐渐趋于麻木。
这个时代,早已经不是魏晋士族与天子共治之时,如今的高门,也再不是昔年以“德素传美”、“节义流誉”为立足根本的“德门”,也不再是“出则与国有功,入则兴家立业”的高门。
寒门只要一心往上爬便是,高门子弟想要不墨守成规达到极大的成就,一方面要承受来自皇权猜忌的压力,一方面又有无数来自士族本身的力量要将他们推入万丈深渊,而最下面的寒门也随时准备着将他们撕咬干净,踩着扳倒他们的成就往上前进。
一步错,不仅仅是自己万劫不复,往往还代表着整个家族的覆灭。
无论如何看,似乎只有“墨守成规”是风险最小的选择,多少人被抹灭了雄心壮志,最终没有做成谢安、谢玄,倒成了庸庸碌碌的蠢物。
马文才和傅歧相交,也喜爱他单纯率直的性子,但也明白他的性子并不是真正的旷达豪爽,而是少年浑噩不知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是一种不用脑子的肆无忌惮。
在利益并不妨碍时,人人都愿意和没什么花花肠子的人交往,不必受到算计,马文才也不例外。
可马文才想获得的,是傅歧未来能对于自己提供的帮助,在他将自己的未来和虚无缥缈的“预知未来”联系在一起时,傅歧符不符合自己利益的需要,也就成了马文才最先衡量的标准。
容易被人怂恿一点就着、不求上进又不愿动脑、对人没有防备之心的傅歧,将会是同盟者的噩梦,一个你在前方冲锋陷阵他在后面拼命拖后腿的累赘。
马文才原本在默默等待着傅歧的蜕变,可他之前根本看不出傅歧除了律学和骑射以外有什么天赋,为人处事接人待物也见不到所长之处,他有肆无忌惮的本钱,根本没有什么外因促使他突然顿悟而上进。
直到他知道原来他的兄长在浮山堰上时,才恍然大悟。
没有生存的压力时,大部分高门子弟和傅歧何尝不是一样的人?傅歧这样的公子才是高门子弟的常态,像自己这样积极钻研的,才是有违“雅道风度”的异类。
如今,看着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傅歧,马文才冷酷的那一面其实是庆幸的。他庆幸着历史没有发生改变,傅歧也终于迎来了人生最重要的一道岔路口,马文才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等待着他即将渐渐破茧成蝶;
可他柔软的那一面却又在哀伤着朋友的厄运,痛苦着浮山堰下那么多条无辜的冤魂,哀悼着傅歧即将走入和他一样的道路。
那种发誓要护住家门的急迫感,那种不知何时就落入万丈深渊的毛骨悚然干,将缠绕他日日夜夜。
冷酷的一面和柔软的一面同时将马文才撕扯,是暗自庆幸又是物伤其类,种种纷杂的情绪,最终都变成了马文才神色复杂地一瞥。
“馆医不擅长治这种杂症,心病最难医治,将傅歧抬去徐之敬院中吧,别留下什么隐患。”
徐之敬只是不救庶人,对士族却并没有拒之门外,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的自保之道。
风雨背走了傅歧,梁山伯却被馆医连施重手,又是复位脱臼的关节又是查探有没有内伤,他本就伤的重,此时不免痛苦的叫唤,听的人一阵心惊肉跳。
“吃了这么大苦,还要饶了那下人的斩手之罪,这梁山伯也不知道是心宽,还是妇人之仁。”
一直不曾离开的士子孔笙不知何时凑到了马文才身边,此时也是听得眼皮直跳,又看了眼马文才。
“不过马兄也出声阻止了那人自伤,实在是出人意料。”
“那是虞兄的意思。”
马文才和孔笙交情不深,淡淡说道。
“你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们几个。我们和虞舫也算是世交,从小结识,他哪里有这样的好心。”
孔笙看着马文才的眼神中有着探究之意。
“为何?”
为何?
是啊,为何?
为何眼前浮现的,是祝英台沉着脸说“他日有比祝家更位高权重之人要我的鼻子……”,是祝英台哭着求他“再看到有人砍手我会死”的样子?
为何眼前浮现的,是脸色煞白的梁山伯失魂落魄一般求着“手下留情”,是他在万夫所指下呕血不止?
为何眼前浮现的,是刘有助拉着他的手,苦苦恳求他能让五馆纷争不再,“请让我死的有价值”?
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些又和他从小到大学到的世族准则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怕血溅的太多,从此毁了这里的景致吧。毕竟这里也是我等闲暇散心之处,曾有只断手掉在这里,也煞风景。”
马文才笑笑,对着眼中含笑带着了然的孔笙拱了拱手。
“少陪,我先……”
“我刚刚听你和傅歧说,浮山堰出事了?”
孔笙见马文才要走,立刻说出来意:“消息可靠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