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是当初在书画斋看中的湖笔,她打算送给言昱安做生辰礼,结果弄丢钱袋没能买成。为此她还郁闷了好一阵子,没曾想今日会陡然出现在眼前。
更巧合的是,这支青玉湖笔兜来转去,竟还是送到言昱安手中。
只不过,不是由她送罢了。
陈英心里莫名有些失落,但面上依旧平静得很,看着言昱安起身接过锦盒,朝江锦舒微微颔首,轻声道了句“多谢表妹。”江锦舒眉眼带笑,微微侧身福了福。
老太太瞧着这对表兄妹亲近有礼,面上虽不显,心里倒是十分赞许。她望向言昱安,眉间舒展,笑着说,“你表妹给你送了见面礼,你不如用这支笔替她绘副画像,也权当是回礼了。”
言昱安颔首应了声是,便将锦盒交给平康,又低声吩咐了几句。
见平康退出门去,老太太转而看向江锦舒,拉着她的手一面笑着说,“待会儿你表哥绘画,哪儿不满意你只管叫他重画,料他也不敢不听。”顿了顿,视线又扫了屋子里的人一圈,扶了扶额,“我也乏了,你们也都自去忙吧。”
众人应声,纷纷起身告退。
陈英知情识趣,自然看得出,老太太有意给言昱安和江锦舒制造相处的机会。便权当自己是个隐形人,福了福身便悄悄出了福寿堂。
走了没多远,便瞥见不远处凉亭里已摆上桌案,平康正在摆放笔墨纸砚,脚下步子不觉一滞。
秋雁忙也跟着停住,顺着她视线望去,下意识问了句,“姑娘,可要过去瞧瞧?”
陈英正要摇头,身后就传来一阵娇软的少女声音。
“你怎么走得那么快?待会儿表哥要给我画像,你陪我一起可好?”江锦舒半是嗔怪笑着,上前不由分说挽起陈英的胳膊。
陈英还未说话,一道温润的男声便替她应下了,“阿英,过来帮我研墨吧。”
言昱安缓步走过来,垂眸看向陈英,两人视线相碰。陈英呆了呆,她下意识嗯了声,就被江锦舒牵着手一同朝凉亭方向走去。
江锦舒手持一面团扇,俏生生地立在一株盛开的海棠花树下。明艳的鹅蛋脸上,笑靥如花,正朝着凉亭中二人看去。
陈英也回望过去,抿唇一笑,垂下双眸,小心翼翼开始研墨。
从前她跟言昱安学识字,没少给他研墨。只是那时她手上没有分寸,弄断了好些上等的松烟墨,言昱安总是温柔地看着她道一声无妨,而一旁的平康却心疼得捶着胸口,一边念叨说,那松烟墨要经过三冬四夏,烧筛熔捣炼一道道复杂工序方能制成,一两松烟墨,半锭雪花银。
也不知被她糟蹋多少,陈英总算是学会研墨。只是后来言昱安进了太学,她便再也没有研过墨。可是尽管她给他研过那么多回墨,可他却是从未给她画过像。
正这番想着,便觉得手腕一滞,掌中的松烟墨折成两段。
“还是让平康研墨吧,我,我……”
陈英蜷起手指,搓了搓指尖沾上的墨迹,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又强装镇定地解释说,“我许久不研墨,手已经生疏了。”
言昱安只静静地审视她,也不说话,她在那专注的眼神下,神情越发不自在,鼓足勇气开口,“我就不打扰世子哥哥作画了。”
原就是老太太要撮合他们的意思,她实在没必要呆在这里碍眼。她朝言昱安曲了曲膝,正打算离开就听见他开了口。
“生疏了?”
言昱安唇角微勾,轻缓吐出这几个字,提起笔,抬眸瞥了眼不远处的江锦舒,忽然视线一转,眸光微沉地盯着陈英,“你与那林砚青只见过两面,为何要这般草率地应下亲事?”
这时一阵微风掠过,吹起桌案上被镇纸压住一边的宣纸,那哗哗翻飞的纸页像是在奋力挣脱束缚的白雀,借着风起想要重获自由。
言昱安抬手压了压宣纸,另一只手执笔蘸墨,开始细细勾勒线条,默了会儿,他忽然头也不抬说了句,“ 你想离开这里?”
陈英怔怔看向他,好一会儿才垂下双眸,轻轻点了下头。她这样的身份,早晚都是要离开的,断没有赖着不走的道理。可等言昱安定亲了,若她还住在世子院里,难免会传出些不好听的。
她不想那样,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轻声道,“林公子他待我很好,初次相见便向我慷慨相助,再见时他也待我热忱有礼。他不嫌弃我出身低微,愿意上门求娶,我已是感激不尽。”
言昱安似是有些不信,侧眸看向她,默了会儿开口道,“就算不嫁人,我也有法子帮你离开侯府的。”
“不必了,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其实嫁给谁于我也没什么分别。”陈英扯出个笑容,便垂下眼眸,语气故作轻松,“世子哥哥不用担心我,林公子出身书香门第,且又画技非凡,我一点也不亏的。”
言昱安手中的笔一下顿住,颀长的身子如孤松照月,清冷而绝尘,他望向陈英的眸色深沉如墨,意味复杂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