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不知啊,他们也都一直蒙着面。我们几个只负责将粮饷偷运出去再掉包送回来,外头自有人接应,至于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知啊。就是为了一口饭,我们才不得已替他们卖命的啊。”
顿了顿,他又说,“隔三差五,他们会许我们与家人相见。看到小儿吃饱穿暖,活泼康健,我就是死也值了啊。”
脑中不由浮现出前日见到儿子的画面,他的脸上竟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甚至也有了甘愿赴死的勇气。
“倘若今日你死了,可想过他们会将你儿子如何?”
“他们,他们……”大胡子喃喃着,眼神茫然且空洞,最后他肩膀垮了下来,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虽然他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但也明白这世道上如他这般的人,命该有多轻贱呐。像是堕入无边的黑暗深渊中,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注定是徒劳,只会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言昱安让护卫将架在大胡子脖颈上的刀收起,灯烛辉煌,映照在他沉郁的侧脸上,也映照在地上散落的一个个谷堆上。
他眉眼沉凝,同大胡子直接开门见山,“我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也能帮你救出儿子,保他此生平安顺遂。但你也有可能会因此丢了性命,你可愿意?”
“只要大人能保住我的孩儿,小的甘愿上刀山下油锅。”大胡子粗哑的声音里带着激动的颤音,满是尘土污浊的脸上更是转悲为喜。
他匍匐在地上,冲着言昱安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今夜见到的事情太过震撼,陈英手里的暖炉早已熄灭,手指也一点点变得冰凉。和言昱安回到马车后,心神实在难安,还是开口问了他,“我看府库里明明米粮堆积如山,可为何没有拿出来赈济灾民?”
她知道言昱安在调查粮饷被盗一事,也晓得外头如今多么缺粮,可也万万没想到城内仓廪府库中,竟然会有那么多的米粮谷堆,多到令人心寒的地步。
“先前我雇了灾民去城外挑沙子,你可还记得?”言昱安伸手握住她的手,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
见陈英一脸迟疑地点点头,他拿走她怀中的暖炉,又将自己的手炉塞进她手心里,“你今日所看到的谷堆,便是那些沙子,上面不过是撒了一层米粮而已。”
云州城积弊已久,又是战乱是非之地,如今遇上灾荒年,百姓们越发艰难度日。郊外农田也皆被敌寇马蹄踏毁,城内十户有九皆是清灰冷灶。朝廷与北狄开战是为收复失地,免叫边境子民遭受战乱之苦。原本是件好事,可最后还是免不了生灵涂炭,让云州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言昱安虽然也支持朝廷收复失地,可此刻还是忍不住喟叹,“倘若护不住一方百姓,那要这一座空城又有何用。”
见男子双唇紧抿成一线,陈英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却如何也说不出宽慰的话来。犹豫了一会儿,身子在坐榻上挪了挪,然后她将头一歪,轻轻地靠在男子的肩窝里,“我相信有你在这里,云州百姓一定会平安度过这次难关。”
言昱安垂眸凝视着她的脸,眸光沉沉,忽然他低下头,封住了陈英的唇。他的吻来得如此汹涌,明显带着一股冲动,在柔嫩的唇瓣上流连过后,他又强势地顶开贝齿,勾缠住她的丁香小舌纵情索取着。
陈英感觉快要透不过气,忍不住嘤咛出声,却被人拦腰抱在了腿上。
骤然间,她获得喘息的机会,瞪大水雾迷蒙的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言昱安。
即便是在春闺痴梦里,她也不曾见过这般情景,这是她终其一生都不敢动的欲念。
身体上的亲密接触,就像打破了她心底禁锢的枷锁,让她也越发清醒过来,言昱安虽没有亲口承认过什么,可他俩这一路相伴的点点滴滴,早已在举手投足间,互通心意,情根深种。
她一面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又一边不断提醒着自己,万不可跌入情天孽海之中。从最一开始少女春心的萌动,到后来求而不得的苦涩,如今却成了飞蛾扑火般的痴狂,而后便只剩下亘古未有的悲痛。
如果往后余生注定是悲痛,那她此刻与言昱安共度的每一个瞬间,将会是她此生最美好,最珍贵的记忆了吧?
能拥有与他共度的美好回忆,想必往后那些悲苦的日子也不会太难熬了。
这时,她迷茫的杏眼忽然一亮,眉眼弯弯,咯咯笑了起来。她伸出手轻抚着男子的下巴,一遍又一遍,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她带着几分慵懒的甜润嗓音,“早就想摸一摸了,果然是有些扎手啊。”
言昱安眼中早已恢复清明,面对她这般轻佻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愠色。反而觉得心底某个角落被填满,充盈而满足。
突然,他按住那只不断撩拨的小手,俯身将唇贴在她的耳垂上,声音沙哑得不像话,“阿英,永远不要离开我。”
陈英脸色一僵,望着面前如玉如月般的男子,她的嘴角竟浮起一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