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庄梅园, 星汉西流,月上东山。
青衣侯站在湖旁,水光映入那双秀丽眼中, 如刀锋雪亮。
在她身后,青衣女子缓步而来, 风拂过她耳畔, 淡薄月色里半边脸如暖玉生晕。她走到青衣侯身后,缓缓鞠了一躬,和声道,“师傅。”
青衣侯转过身来, 目光如刀, 落到她身上便是一缓,渐渐温软下来, 顿了一顿,开口道,“下山几年, 你倒是长进了。”
安宁不由得抿唇,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 眼中露出笑意, “师傅可是怨我?”
青衣侯冷哼,“我一贯知晓你是个心思活络的,未曾想你把主意都打到我身上来了。怎地,把朝堂耍得浑水一滩还不够,还想着师傅替你出手么?”
安宁叹了口气,“师傅多心了,只不过这等大事,您又是我在世上最敬最爱的师傅,免不得要让经由您过目一番。”
青衣侯虽然性子刚烈,却是个耳根子软的。安宁上了无量山,自懂事了以后便晓得了这一点,时常顺着她不曾违逆半分,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青衣侯照顾得舒舒服服的。青衣侯虽心里对这个徒儿的小心思明白得很,但受用便是受用,话说得她心里舒服了,嘴上便没那么咄咄逼人,道,“早年便听得你身边多了个人,还想着是哪位隐世大家的公子,未曾想……”
她停了停,挑眉,“身份那样复杂,又全然不会武功,除了那张嘴皮子,他究竟哪一点配得上你?”
江湖人多直来直去,不喜皇室那一套,因而皇室子孙这身份在他们眼里并不如寻常百姓心中那样稀罕贵重。
安宁知晓梵晔的身份或是引得了师傅的不悦,便轻声笑道,“他那张嘴皮,却不知道成了多少事呢。”
顿了一顿,安宁目光微深,略有担忧,“那人……还不曾放弃么?”
青衣侯脸色一肃沉了下去,冷笑道,“你这一走可好,别人有机可乘,硬是赖在我这山上不走了,还学着你当年那模样来讨我欢心。当年我瞎了眼,便以为如今的我如那时一样好糊弄么?”
安宁听梵晔细细说起过上山当日所见,一听她走后山上的园子里的瓜果没有尽数枯死反而长势极好,便知道那人不肯放弃,想必又派了人去默默照料着。可惜师傅虽是女子,却有着男儿都少见的刚烈性情,敢爱敢恨,拿得起也放得下,若她说不爱了,那便真的是不爱了。
更何况,那人登上皇位十几年,如今身体抱恙从高位上退了下来,让最优秀的儿子继位。这重担一旦卸了下来,历经皇宫腥风血雨,人心变故,便总是怀念起当初那个怀有赤子之心明亮豁达的秀丽少女,得不到的总是好的,他在最美好的时候离开,她的影子便牢牢占据在心中一角,不曾褪色。
在安宁初上山的时候,就知道有一个人一直派人驻守在山下,待她下山了,瞅得空子步步逼近,不过就是为了传得这样的消息:他不曾忘记过她,一直在挽回。
前几年青衣侯的确是恨的,可在和徒儿相处这几年中,脾性渐渐磨得软了些,终究放下了。不论那人做何事,如何表达自己可贵的心意,她却不再在乎了,愿意照料那些园子便去照料吧,她早已勘破往事,爱恨皆无。
想起来也不过是一句抱怨,心中的龃龉却如风过无痕,眼中留不下尘埃。
子不思我,岂无他人?她坦然承认爱过,也恨过自己的天真被人愚弄,最终任由那人悔悟百般挽留,她自心无外物,脱于尘土。
无量山的门徒,多是心性凛洁,高山仰止之辈,青衣侯则是其中翘楚。
若说唯一放不下,便是她这心思玲珑剔透的徒儿。
青衣侯叹了口气,“我早年受男子甜言蜜语所蛊惑,轻易不得再信他人。那梵晔不是个好相与的,即便他许下的誓言再好听,你也需得守住本心,一旦失了心,便失了性命。”
安宁低首,“是,师傅。”
青衣侯一向对她放心,闻此便点了点头,又道,“心法练得如何了?”
安宁摸了摸鼻子,“停滞不前,难以突破。”
青衣侯顿时恨铁不成钢,“亏我还时常夸你身骨清奇,如此天赋却浪费在于他人周旋之上,耽于情爱不思进取,你啊——”
若有人听到这师徒二人的对话,怕是欲哭无泪了。
“沐春风”是举世闻名的高深心法,修炼此心法的人需心性,骨骼,勤苦三者缺一不可,而心性尤其重要。若生性多疑,嗜杀,无情者即便日日修习也难有大成。即便无量山门人都是江湖上盛名远传之辈,以十六岁便把“沐春风”练到第六层的人也是寥寥无几,而单这武功也胜他人几十年功力,若不是要求过于苛刻,骨龄不能超过八岁,恐江湖上早就为此掀起了腥风血雨。
青衣侯当时极其眼红“沐春风”,却正因为骨龄关系忍痛舍弃,便日日督导安宁刻苦修炼,她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加上天资甚高,每每想起就难以忍住为徒儿自豪。虽说第六层是一个极难的瓶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