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苹果头刚来的时候,天天笑嘻嘻的,大人们都说她脸色红润又笑容可爱,像个小天使。
她第一天被带来,站在我跟前,眼睛弯弯得像月牙,笑得还露出门牙来。
妈妈看了就喜爱不已,一手推着她向前,一边还以温柔的、暗含着什么似的语气跟我讲到:“小恭,这就是妈妈跟你说的那个孩子哦。她看起来就很可爱吧!简直像年画娃娃本人一样!”
与此同时,我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的眼角,不理妈妈的话。我在想,她用力挤出的笑容,反而让她下垂的眼角看起来像月牙锋利的刃,半点看不出大人们嘴里可爱的样子。
脚下的冰凉却不刺骨的温度,我踩着袜子站在榻榻米上看她,却无端被拔高了海拔一样站在山巅上俯视着她——因为她的眼神里分明流露出害怕与恐惧,而不是面对我、或者是他人,以一种更加欣喜的目光。
我无趣地瞥开眼,不再留一个眼神给她,嘴里敷衍着妈妈。
“——有吗?”
“我不觉得。她看上去很无聊。”
*
你在即将去往异国的前一天晚上,睁大眼对着天花板盯了一个晚上。
窗外夜色浓浓,星光被湮灭在厚厚的云层之上。
你因失眠而发烫的大脑极力幻想着异国土地的风貌,会是怎么样的风景?是墨蓝与白雪交织的富士山,还是山脚簌簌落下的点点樱粉,又或者浓雾的大山上高高望去神圣不可侵犯的正红的鸟居。
在大脑中极力构建对于异乡的熟悉感中你半梦半醒着,似乎即将要踏入睡梦的殿堂,美好的、仿佛一闭眼就可以登上天堂。
你平躺在床上,以双手交叠在肚子上放的姿势,隔着眼皮的黑暗里,眼球却死死地凝望。意识半梦半醒之间,眼泪先一步流淌出。你感觉到了,安慰自己,那只不过是大脑在蒸发无用的分泌物。
*
似乎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冠以风姓的阿姨站在机场高高大大的侯厅室中央,周遭人来人往,那水墨画里的丹凤眼温柔地看向你,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你的小名,“阿圆,阿圆好阿圆…到干妈这里来,好久不见了,你都已经长这么高了。”
你迟钝地转动眼球,感觉嘴角的笑容像早已干涸的血迹死死地扒在脸上,自从上了飞机后异样的语言再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熟悉的感觉。你甚至怀疑人类的语言在你身上,只用短短一天的时间就倒退回到原始社会的状态。
你张张嘴,“……啊,”却吐不出半个字。
她却更怜爱了。
风阿姨似乎曾经当过你的干妈,据说是和妈妈还在同一所大学里随口的玩笑话,但她一直记得。
风阿姨朝你走过来,白色为底、祥云纹在其上的旗袍,视线印出她脖颈边熟悉的盘扣,这些熟悉的因素一直不间断地刺激着你的眼球——直到她的手抚上你的头顶。
“已经没事了,别害怕,阿圆。妈妈就在这里。”
“乖,到妈妈身边来。”
【妈妈】
眼泪先于意识夺眶而出,你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妈妈”,妈妈。
“……”
“妈、妈。”
“哎,我在呢。”
*
你本想极力当个好孩子,就像以前过年在众亲戚面前用英语自我介绍那样,赢得大家的欢呼与鼓掌。
被迫性质的表演,窘迫和抗拒都写在脸上。但他们依旧会为你喝彩。于是你认为这样的行为和逢人就说恭喜这种讨喜话也没什么两样。
——当一只学舌的鹦鹉也没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是暂时把自尊交付抵押出去而已。
「私の名前は……」
你抬头看你和她交叠于眼前的两只不停摇晃的手,想:啊……那番自我介绍好像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你站在酒店房间里,一看就很昂贵的软乎乎的酒红色地毯上,双手背在身后,看着风阿姨惊讶的表情,感觉自己晕乎乎的,好像陷入粉色的大云朵之上。
“阿圆已经学会说日语了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的吗?这也太厉害了吧!”
她不假思索,没有过多询问就接受了一个七岁不到的孩子,在短短两天之内就学会了包括诸如,“你好”,“天气真不错”,“这个是什么?”,“我的名字是……”等十多句日语中的经常性用语。
你被她夸张的表情与暗含的赞叹表情搞得心底漫上害羞,连忙伸出两只手摆了摆,“我只,只是学了学打招呼会用到的话……其它的我,我也不会……”
风阿姨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你。
“接下来就由我来接手阿圆的日语学习,我还是第一次当老师呢,要是教的不好也‘请你多多指教哦’。”
你一惊,连忙又是摆手:“こちらこそ!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
在跟着“妈妈”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