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满含仇恨。深红色的,从嘴角一直咧到耳根的伤疤像是在大笑这丑恶的时态、又像是在嘲讽自身的无力,快乐已经彻底从他的世界中消散,他是徘徊于人世的鬼魂,至今仍游荡在外的唯一理由只有复仇。
焚烧一切的复仇。
“净月师傅?净月师傅?”长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这才如梦初醒般从程村长的记忆中抽身离去——这是他心通的弊端,它会把当事人的主观情绪一起带给我。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我刚给程叔倒了碗水,你先喝吧。”长随憨厚的脸上写满了真诚,是一张很容易令人放松警惕的脸,我道了声谢,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长随照顾人很有一套,他给我倒了水之后,又不知从哪儿盛过来一碗鱼糜粥,细心地给程村长喂了几口,直到经过施针的程村长摇头了才放下碗。我小口小口啜吸着热水,将他一连串习以为常的动作收入眼中,问道:“长随施主,程夫人还好吗?”
长随背对着我点了下头:“翠兰姐太累了,现在已经睡着了。”
之前还是“嫂子”,现在已经是“翠兰姐”了吗?我眸色渐深,放下大茶碗:“长随施主,小僧有些话想问,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可好?”
“好啊,”长随将程村长嘴边的粥渍擦掉,拍拍衣服起身:“村里人多眼杂,去我家船上说吧。”
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长青湖湖面波光粼粼,偶有微风拂过,从船上看过去,仿佛有人在其之上镀了一层金子。程历的死并未给长青湖增添什么阴影,它依旧如此美丽。
“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坐在小舟上,伸手即可触碰到清凉的湖水,长随拒绝了我帮忙一起划船的提议,轻车熟路地沿着湖开始划桨,我看着沿途的景色,随口问道:“想必施主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吧,长青湖的风景这样秀美,是不是怎么看都看不腻呢?”
长随爽朗地笑了笑:“看是看不腻的,不过我从生下来起就一直在这里,倒是想出去走走看看呢。净月师傅应该去过很多地方吧,能不能给我推荐几个呢?”
“我吗?”我歪着头想了想:“说很多地方倒也没有,其实我也是不久前才开始四处游历的,最近刚从荆州那边路过,那儿有个山,叫平罗山,有个镇子,叫天水镇,听说最近很是热闹。现在朝廷正向外地招流民定居,只要跟朝廷按手印保证种三年苎麻,就能优先办理当地的户籍哦。”
长随的眼睛一亮:“真的?我”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反应好像太过明显,而且自己分明没有说过想要去外地定居,为什么这个和尚会重点提到户籍?这根本不是随口一说,难道他能猜中自己的心思?
“净月师傅,”长随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还没有问,您单独把我叫出来,是想问我什么呢?”
我盯着湖面,好像根本没有发现长随此刻的脸色有多么难看:“问只是一部分,更准确地来说,是想提醒施主,在自身的嫌疑还没有洗清之前就暴露某些想法,可是很危险的,无论是对你还是对程夫人。”
“你太得意了,长随施主。”我缓缓说道:“当然,小僧可以理解,多年的执念终于看到希望肯定是欣喜若狂的。但若你总是像今天这样喜形于色,恐怕最终得来的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净月师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嫌疑?刚才不是已经证明过了吗?我没有杀程大哥。”长随勉强扯出一个笑,然而抓在船桨上的手背已经起了青筋。
“没有杀人的嫌疑,有没有共犯的嫌疑呢?”我微微一笑:“有没有可能,是你知道凶手就埋伏在那里,所以故意将他带到案发地再自己离开呢?”
“这太荒谬了,我杀程大哥有什么好处,翠兰姐是我嫂子”
“真的吗?”我向前挪动了下身子,逼着长随和我对视:“那施主你敢不敢对着我的眼睛说,你一点都不喜欢她,对她没有半分男女之情,只是纯粹的亲情?小僧无需施主发誓,只要讲小僧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就好,证明给我看,好吗?”
不就是说几句话么,有什么难的——长随自信地想着,然而话到嘴边,他哑然地发现,自己真的张不开口,他的心和脑袋都在阻止自己说出这句话。他撒过的谎并不少,唯独在翠兰身上,唯独在喜欢她这件事上他无法说出违心之言。
长随面色阴沉,憨厚的表情再也不见:“就算我是帮凶,你有什么证据?即便有,也没有人会细查的。这里是澄旸村,和灵偶镇加在一起也只有一个没什么用的亭长,你想让他抓我吗?那不如看看他会听谁的。”
“既然这样胸有成竹,你为什么还要紧张地威胁我这么一大段话呢?”我伸手按在被他紧紧握住的船桨上:“因为你知道,在这种朝廷力有不及的偏僻小山村里,能审判一个人的不是法令,而是流言,是所有人村民的嘴。”
“别紧张,如果我真的想揭穿你,就不会把你叫出来当面说了。”我对他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