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翟狯那里得知,将闫娃填在桥基里“打生桩”的想法最开始便是由那个道人提出的,程历杀闫娃是因为迷信,翟狯杀闫娃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那么,如果那个“道士”确实和源鹿道人是同一个人,那他故意怂恿他人致闫娃于死地难道只是单纯的坏吗?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
“你在想什么?”师威看着明显在走神的我:“你也会扶乩吗?”
“小僧确实不善此道。”我沉吟片刻,动身返回戏台:“小僧大概明白了,再不回去,员外他们该等急了。”
师威看着我的背影,愣了一下才追上来:“诶,你明白什么了?我还没说完呢!”
“不必,施主已经说的够多的了,接下来,就听小僧说吧。”我以一种均匀但不慢的速度走在前面:“周员外不是自愿致仕,而是受其子连累,被政敌握了把柄,对吗?”
师威点头:“世乡这孩子脾气确实暴了些,但跟他打起来的那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打断了他关于周世乡的带有个人滤镜的评价:“周世乡经常在外惹事,但这回的苦主并不好打发,即便周员外带着周世乡返乡也不能完全解决后顾之忧,是吗?”
师威沉默了一下:“是。”
“虽然有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能逼地头蛇断尾求生的,就算不是真龙,也是头凶蛟。”我下了定论:“那个苦主家中有上京的关系。”
师威点头:“是。”
“周员外为此奔波的时候,其中某一个人认出了你,所以给周员外提了个建议。”我扫了师威一眼:“大约就是什么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如果你现在回去,上京那边的忠信侯府就是现成的可以走动的关系。”
“周员外于你有恩,而且他退了,你再跟在他身边日子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舒服,所以对于这个建议,你其实很心动,也没打算犹豫,之所以有顾虑……十年前,你们四人各奔东西的时候源鹿道人说的那番话,不是简单的忠告,而更接近于……恐吓,我说的没有错吧,施主?”
师威不知道自己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是。”
“他当时说那句话的时候,就好像如果我们违背了他,他就会亲自动手送我们上路。”师威低声说道:“官盐沉船发生那天,我虽然调开了其他人,但我是在场的——你见过江湖人吗?江湖人与我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的身法就像鬼一样隐秘诡谲,人怎么可能和鬼为敌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微微颤抖,瞳孔收缩,像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我将他的表现收入眼中,什么也没说。
“是他……今天一定是他,他在警告我不许回京,所以送了世叔一对眼珠子来警告我!”师威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拽住我过长的袖子:“他已经算出来了!他算出来我要……”
“施主,冷静。”我淡淡把他的手从袖子上扯下来:“江湖人是有内功,但他们远没有神仙和鬼魅那样莫测高深,如果你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掌控中,那只能证明一件事。”
师威眼巴巴道:“什么事?”
“那个人就在你身边。”
看到师威震惊中带着怀疑的眼神,我感到一阵窒息:“如果那个人是小僧,又何必费这么多口舌和施主说刚才那一堆话呢?”
“哦哦哦,”师威讪讪地收回目光,继而表情又是一变:“那个死人不是纪晓棽,那他不会是”
“是你和周员外邀请的那个人?”我轻飘飘地扔下这个问题,意料之中地获得了师威一个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加快步伐,没有向他解释自己是如何发现这点的。师威并不是个足够听话的委托人,这很正常,人都会有意识地隐瞒对自己不利的东西,但有时隐瞒也是一种情报,因为他们不够成熟的表情会暴露一切。
对源鹿道人的忌惮是真的,对二皇子的嫌弃也是真的,但人的贪婪无法抵挡——贪欲,妄念,既是人的动力之始,也是永恒的弱点所在。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仰头微微吸了口气,对师威露出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我会解决一切的。”
——包括你。
师威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若是在半个时辰前听到这句话,他一定会不屑地嗤笑一声,认为这人在大放厥词,但现在,他看着那抹笑容,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难言的兴奋和刺激感在心头萦绕——武人向来慕强,而现在他无比确认,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和尚一定是一个强者。
“是。”
不是“好”,而是“是”,师威的脑子还没有具体的明晰自己的情绪,但他的心已经开始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