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
方升伸手一把抓住那里衣,顺势往上游看去,正撞进一双澄澈无辜的眼眸里。
见这位秀才郎朝这厢看来,顾兰垂下脑袋,摸了摸耳垂,顿时羞赧地笑起来,转头悄声问孟氏,“娘,阿升哥哥是不是在看我呢?”
说话间,那方升已捏着衣衫阔步走来,顾兰紧张地揪住衣角,待方升走到跟前,娇娇滴滴地唤了声“阿升哥哥”。
方升步子微滞,不得已将视线从顾兰身后收了回来。
见他有礼地冲自己点了点头,顾兰启唇正欲说什么,却见方升径直越过自己,往后头而去。
她面色微变,回首一瞧,便见方升停在了另一人面前,将手中里衣递了过去,温柔地笑道:“织儿,这可是你的衣裳?”
“这是我家阿姊的,我一时手滑没抓住,险些就让这衣裳漂走了,多谢阿升哥哥。”
苏织儿面露感激,伸手接过这件湿漉漉的里衣,在挨近的一瞬间,用仅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儿低低说了句什么,旋即冲方升抿唇而笑,眼尾上扬,一双眸子灿若繁星,说不出的娇俏明媚。
方升一时看呆了去,许久,才掩唇低咳了一声,折身离开。
顾兰见此一幕气得牙痒痒,怒瞪了苏织儿一眼,扁着嘴头也不回地往家里去。
孟氏亦对苏织儿没有好脸色,她冷笑一声,“天生的狐媚子,尽使这些勾引人的本事。”
旋即斥道:“还不快点洗,再晚这饭还做不做了!”
苏织儿没有还嘴,亦没有吭声,被河水冻得通红的手只默默抓紧手中的里衣,复又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去,拿起捣衣杵一下一下重重敲洗起来。
蹲在下游的张家娘子同牛二婶一道静静看完一整出,只叹气道了句“真可怜”,但也只是感慨罢了,旁人家可怜与她终究没甚关系。
张家娘子似又想起什么,问道:“婶子,年前那村西的空屋里是不是又来一个,死了没?”
牛二婶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正是村里新被押送来的流人。
沥宁地处偏僻又苦寒,他们世代居住在此的尚且年年有受不住这恶劣气候的,何况是外来人,久而久之,此地便成了惩罚犯人的流放之地,那些获罪的常是被府衙的人押送到这里。
“没呢,好几个月都不见屋头有动静,我也以为死了,但听我家三弟媳说,前日看见那人出了屋门,在院子里晃荡了一会儿,凿了缸里的冰,舀了一桶水又进去了。听说那人瘦得厉害,看着都禁不住风吹,弓着背,走起来一瘸一拐的,唉,怕是和先前那些个一样,也活不了多久喽……”
“他们那些人,从前很多都是过过好日子的富贵人家,身子娇贵得很,乍一从天上摔到这泥地里,自然吃不了这种苦头……”
张家娘子与牛二婶笑着说道着这个似乎对他们而言再平常不过的话题,很快又转而说起了旁的事。
入夜,吃完晚饭,孟氏便起身抱起三岁的儿子回屋,如往常一般将一桌狼藉留给方才落座用起残羹的苏织儿。
油灯费钱,寻常人家都舍不得点,因而不止是顾家,天色一暗,整个村里都是漆黑一片,极少有光亮,村里人都早早睡下了。
孟氏哄睡了儿子顾远,才听见顾木匠推门进来,脱了棉袍上了炕,他在炕头静坐了片刻,蓦然一声长叹,“我还是觉得织儿那事儿太造孽,要不,还是罢了吧。”
孟氏闻言一皱眉,伸手狠狠推了顾木匠一把,怒道:“你个孬种,当初你也是点了头的,如今想反悔,我告诉你,迟了!”
顾木匠面露难色,“可……可想妹夫当年,对我们也算不错,我们如今这般对织儿,哪里对得起他,还有死了的郦娘啊!”
“什么对不对得起的。”孟氏冷哼一声,“先不说你那死了的妹妹,你那妹夫早不知道到哪儿快活去了,将这个女儿忘得一干二净,丢给我们养了那么多年,如今也该这没用的死丫头报答我们的时候了!”
孟氏掀起棉被,临睡前又瞪了顾木匠一眼,“还不是怪你没出息,想想咱们阿兰还有远哥儿,远哥儿若是往后想像那方家的升哥儿一样走读书的路子,少不得有使钱的地方,那孔家给的银子你就算做一辈子木活也赚不来!”
说罢,不再管坐在炕头唉声叹气的顾木匠,倒头睡去。
不同于顾木匠的愧疚不安,孟氏这觉睡得极好,梦里她拿着卖苏织儿得的银两,将女儿风风光光地嫁出门,又见儿子一路高中,飞黄腾踏,成了坐在府衙里威风凛凛的大老爷,让她过上了住大宅子,每天有米肉吃,下人们伺候的快活日子。
然正当她做着美梦之时,却不想西侧的卧房内,有一个不愿坐以待毙的身影悄声穿衣下了炕,静静推开了顾家的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