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天夜里开始,西门吹雪难得没有回自己房间睡,而是在吃过饭后叩了几下门来了他的房间。
他二人其实都想不起来父子俩上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是何时,但此时此刻也不觉拥挤。
他有许多的话想要嘱咐给这个儿子,却又清楚实际上他全都明白,最终只能在闭上眼之前深深地叹一口气。
大约是唯一的牵挂已无需他担心,这一遭松懈下来后,他的身体便以一种急转直下的速度在变差。
谢泠再不通中医医理,也好歹看得来人的脸色究竟是好是差,见他一日日灰败下去,无力得连一句怎么了都问不出口。
她还记得西门大夫不止一次说过,“我是大夫,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
他还不是一般的大夫,是天下有名的神医。
如果不是他自己都清楚药石无医,身为一个大夫,他又怎么可能放任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呢。
很多年后谢泠坐在万梅山庄里回忆起这位神医,也对着已成剑神的西门吹雪说了这一番话。
西门吹雪却不为所动,擦拭剑身良久后方才淡漠地开口道:“他就是自己放任自己成的那样。”
如果说在未来的那个瞬间她对西门吹雪充满了无奈和同情的话,此时此刻看着西门大夫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模样,谢泠更多的是伤心。
诚然她只在西门医馆帮了大半年的工,但对西门大夫这样担得起一句医者仁心的人,是相当敬佩的。更不要说对方还是真的关心她,甚至认真帮她调理好了宫寒之症。
屋内只有他们三个人在,燃了许久的火盆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谢泠听到他叹了一口气,十分费力地抬起眼来,看向在床头坐着的她与西门吹雪,“阿雪……帮我把前堂那个……带锁的盒子,拿来。”
西门吹雪也没有问,垂着头出去了。
到前堂也就几步路,他一会儿便回了过来。
“这是医馆的地契……咳咳……咳咳!”西门大夫打开了那个盒子,勉力支撑着自己单薄的身形,将那打开的盒子推到谢泠面前,“阿雪……是要回太原的,这个便给你吧。”
这医馆到底有多大谢泠是知道的,她自觉受不起这份大礼,下意识就要拒绝,只是还没来得及摇头,手便被西门吹雪按住了。
只见他帮着谢泠接了过来,一言不发地重新合上。
西门大夫却笑了,“阿雪他……是知道的,你……放心拿吧。”
“可是——”
“我都这个模样了。”西门大夫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快要撑不住一般,眼角竟有清泪划过,再开口时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我没有别的愿望了,只希望……”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谢泠的,又拼尽全力将西门吹雪的手也一道拉过来。
谢泠明白他的意思,眼泪终于没能一直被蓄在眼眶内,再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湿润了身下的被褥。
他留下医馆给自己,绝不只是因为西门吹雪日后要回太原,而是清楚西门吹雪这个人的心从来不在这些庶务上,不如不让这些东西绊住他的脚步。
但尽管如此,这份心意于谢泠而言,还是厚重得过分了。
“阿雪,我就交给你了。”说完这一句,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因为病重而已浑浊的眼睛。
手上的力道亦未能持续多久便松了下去。
谢泠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然而眼泪已根本止不住。
她尚且能回忆起上回在这里看见重柒棺木时的场景,未曾想这样的伤心在短短几个月内又要再经受一次。
太难过了,真的太难过了。
其实仔细想想不难猜到,他这段日子的言行,便是在为这一日作铺垫呢。谢泠甚至想不顾对死者的尊重大声问他一句,您就这么放心吗,放心我不会拿了地契再不管您这个儿子吗?
如果说重柒死时她是纯粹的震惊和难过的话,西门大夫的死其实是让她有些生气的。
尽管她自己清楚,这气是有迁怒的成分在里头的。
这个样子被抛下的西门吹雪,让她想起了九年前的自己。
诚然西门吹雪比她有韧性得多,甚至在这种时都没有掉下泪来,但生而为人,又如何会愿意被至亲之人抛下呢。
谢泠哭了很久,西门吹雪也就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出声,直至屋内慢慢暗了下来。
她甚至不知道现在到底算是什么时辰,再抬起眼睛时,看见神色平静的西门吹雪已经站了起来,向她伸出一只手。
“……对父亲来说是解脱。”
屋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如斯,她也看不清少年人的眼神,却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惊觉,为什么西门大夫要把这个儿子托付给她看顾。
他看得太清楚明白了,反倒仿佛早已失去了正常人应有的感情。
西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