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骨汤早就被搬进厨房里,母亲说要等爸爸回来再跟着菜一起热,母子俩望着吊灯一言不发,这时凝静便结成了永恒。
九点、十点……
“妈妈,爸爸怎么,还没回来?”严重趴在桌子上,耷拉着脑袋问。
“想是遇上什么事了。”母亲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
十一点、十二点……
严重顶着沉重的眼皮要睡着了,但他还强撑着,他想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严重透过薄薄的窗户向外望,天已经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母亲不再等了,她站起身,转身进屋,厨房里便传来兵兵乓乓的做饭声。
于是严重得到了一碗面,他看见母亲手上麻麻地长着一层细茧,手指细长又粗糙。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用抹布轻轻地擦去指缝中残存的汤汁,扶着眼镜坐下来,围裙整齐地套在身上。
“吃吧,吃完就好好睡一觉。”
“明天就能看见爸爸了。”
咸甜的面条吃到嘴里,满腔都是血腥,严重眼睁睁看着天空从变黑到压抑得深沉,压得他没办法呼吸,囫囵吞下一缕又一缕,淀粉纠着肠子打转,眼眶朦胧得酸。
他睡不着了,这注定是一场不眠夜。
院里泛白的枝干长出两三只叶子,锄头和斧子胡乱摊在烂石堆砌的台阶上,过了许久,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下肚,屋子外也终于有了声音。
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路涌进他们家的小院里。
“来人啊!快出来人啊!”
“救救人!”
母亲着急忙慌地跑出去,严重也跟在了后面。
他定睛一看,那是一张简陋的草席子,不知道从谁家临时搬出来。
院子里,土地上,赫然开着一朵、两朵深色的小花。
花得到了老天的眷顾,正在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喝茶。
顺着滴下的茶向上看去,那茶却是从一条断了的腿上淌出来的。
一条断腿没有生气地躺在草席上,滴滴答答地哭啊,红色的血流在地上,长出了一两朵鲜红的小花。
严重定睛一看,草席上那个他最熟悉的脑袋,无所不能的英雄正紧闭着双眸,一副他从未见过的可怜模样。
那是他的父亲。
“爸爸!!!”严重喊出了声。
人们把父亲抬进屋里,地板染脏了一路。
飞蛾在惨黄的灯下盘旋,天黑得太久,一扇四方格的小窗,彻底隔开了他与整个过去。在县子里辽远的山上,绝望的鸟雀从干瘪的嗓子里挤出来尖锐的山歌,像警钟敲响了整片土地,一下一下敲着严重的心。
邻居们叹气:巷子角的李家房梁塌了,可巧孩子还没出来,严厉警官冲过去救,一下子砸在里面了。
伴着无数叹惋声,毛巾哗哗啦啦地落入沸水,盆下还藏着几抹暗红,底下绿瞳白纹红鳍鱼的眼神冷冽了三分,妥妥工业画般的做派。
母亲替他父亲一次又一次地擦汗,严重抱着红盆跑了一趟又一趟。
他永远无法忘记这个不眠之夜了。
红色的花,露出白骨的,父亲的残腿。
血,猩红的血,浸染了他这件永远不能再穿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