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人多、势众,虽然屋内花烛高照,亮如白昼。但李韶华却觉得有一股骇然阴森之气从脊背轻悄悄地蔓延伸展,毒蛇般浸入他的四肢百骸,直让他的手脚冰凉,口舌僵硬。
室内寂静如死,他的呼吸如窒。仿佛有一种东西令他所有的爪牙和打手瞬间沉寂,让他的胆量和底气荡然无存,他恍然有了种置身阴司炼狱般毛骨悚然的无助。
苏岸正在以一种很放旷无状的姿态敞腿坐在椅子上,很认真地淡淡地望着李韶华。这般情境于他来说是种久违的熟稔,熟稔得让他想要叹息,让他想起那些已然稀疏薄脆远如前生的记忆。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十分专业异常严苛地透察人心正中肯綮,不费吹灰之力去掌控主场操纵结局。
“李大人人多,”苏岸开口轻笑,“令郎性命无虞,不用动不动就想怎么鱼死网破。”
他这一笑,面目温和,仿似浓黑如墨彻骨冰寒的暗夜乍现一线天光,让人有了舒喘生息的暖意和错觉。
李韶华就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并暗自觉得奇怪,自己才是地头蛇,自己才是官,自己带着十多名护院家丁还有十多名官差捕快,刚刚怕什么呢?
“你把虞儿怎么样了,快把人交出来!”
苏岸不动声色道:“李大人,你看这么多人围着,不利于令郎治伤。”
李韶华想起儿子受伤的部位,犹豫了一下,吩咐众人道,“你们先退出去。”
于师爷有点不放心:“大人,要不让邹捕头留下保护您。”
邹捕头是饶县武艺最好的捕快,但李韶华略一琢磨他刚正的为人,还是摆手作罢,只叮嘱师爷道:“你们在外面,耳朵放机灵一点!”
随着众人退去,厅内显得空旷宽和。苏岸反客为主略显谦卑地欠了欠身,说道:“李大人,坐啊。”
李韶华觉得自己步步掣肘时时拘束,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他很恼火,却又隐忍发作不得,偏又想要维持自己作为官员上位者的姿态和体面,于是他的行为举止很是别扭违和。
他貌似清贵慢条斯理地在椅子上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却难掩神色的不安和话语的急切:“虞儿到底怎么样了,我要见他!”
苏岸放在桌上的右手中指轻敲桌面,顾自微笑了下:“大人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有您在,才能担心令公子的安危生死。”
李韶华虚握杯子的手陡然收紧:“你,想怎么样!”
苏岸微微上挑的嘴角酷似些许微笑,语声轻轻,但触耳惊心:“很简单,灭了你的功名,摘了你的乌纱。”
李韶华手上的青筋暴起,他陡然释放出垂死挣扎的杀气,怒笑道:“就凭你!”
苏岸唇角的笑意讥诮地挑上去,很轻易地应和:“对,就凭我。”
李韶华的困兽垂死之怒,对上苏岸的成竹在胸之姿,似乎渐渐渐渐地冷静下来,恢复了几分智慧的沉稳和考量。他的身体放松下来,目光却带着锋利的逼视,沉声道:“不知阁下,想怎么灭了我的功名摘了我的乌纱!”
苏岸低声吐字道:“金矿。”
他音声低浅,淡而无波,却是让李韶华的脸忽而煞白,忽而青黑,忽而红而急,忽而暗而惨。
过了好半晌。
李韶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究竟是谁!”
苏岸闲闲地往椅子上一靠,一语道破李韶华难以言说的狠辣私密:“现在李大人可以不顾令公子死活,直接叫人杀了我,所谓一不做二不休,铤而走险未必不是一条路。”
李韶华按捺不语,阴晴莫测。
苏岸端起桌上茶,洁白如玉的细瓷于他的指掌中,凸显出艳如珊瑚的花色,他静静地看着,然后突然松手,茶杯陡然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李韶华惊心胆破,一屁股摔坐在地上。苏岸豁然起身,理了理衣襟漫声道:“我十年前大杀京城为官一方的时候,李大人你还没中进士呢吧?”
屋外的护院官差一涌而入,急声道:“大人!大人!”
李韶华面无人色,直勾勾盯着苏岸,半晌道:“你,你是沈……”
似乎后面那个字太可怕,李韶华不敢说出来,于是苏岸笑着帮忙,点头道:“不错,如你所料,在下沈重。”
李韶华顿时瘫倒地上!
苏岸负手,轻睨了众人一眼,灯光拂照他俊挺的身姿和侧脸,清涧白石般,让他看起来有种苍然的尊贵,乃至落寞散淡,可散发出的气场威严,却让一干人面面相觑,束手无声。
“论刑狱律法,沈某自认在我大周,尚无人能出其右,”苏岸的目光移到李韶华处,说道,“论心机手段,恕沈某人不自谦,李大人你怕也远远不如。”
他说着,身体松靠在桌边,右脚便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目光专注地看向于师爷:“于师爷在饶县二十年,别的不说,在下为师爷送过酒,知道师爷总喜欢小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