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沉闻言大喜, 顿时也不哭泣了, 身子挺得笔直,浸满黑泥的脑袋高高昂起来, 扭向莲生,已经干结的泥巴, 被她面上笑纹挤动, 扑簌簌地掉得满身:
“过来,听见没有?东家叫你过来磕头!”
莲生咬紧了嘴唇, 面色一片苍白, 垂在身侧的两手紧紧握着袖口, 在衣袖上抓出深深的褶皱。
“磕头啊?过来!”乌沉两手叉腰:“瞧你小嘴叭叭的还有什么话说!”
莲生一言不发,只趋步上前,就在乌沉面前跪下, 双手伏地, 连磕了三个响头,方才朗声道:
“师徒之礼,原当遵循, 莲生以下犯上, 得罪了长辈,道歉也是应当。今日师父追打莲生,莲生不该躲闪、退避,以致师父跌入池中, 在此向师父赔个不是。下次师父动手打人之前, 请务必三思, 多加小心。”
这番道歉的言语,语气端肃,腔调甚诚,乌沉听在耳中,却是老大的不受用。待要反驳,又不知从何驳起,待要接受,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味儿。满脸黑泥中双眼霎霎,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回答。
一旁的甘怀霜,倒是又缓声开言:“再磕三个头。”
乌沉与莲生都愣住了。
若说刚才的三个头,莲生还能强作镇定,毕竟忤逆师父是以下犯上,论礼当受责罚;但要连磕六个头来致歉,这份屈辱受得,未免有点过分。望着乌沉面上逐渐铺开的笑意,莲生这心里,委屈难耐,努力忍回眼中泪花,昂首道:
“莲生不服。莲生已经尽到徒弟本分,问心无愧,再无什么可致歉之处。”
“不是要你再致歉。”
甘怀霜仍然神情淡漠:“你们师徒名分,就到今天为止,临别之际,难道不应该三拜谢师?今后你做你的香博士,她做她的杂役,各奔前程,两不相干,就此拜别了罢。”
这一番淡淡的言语,听在乌沉与莲生的耳中,都如晴空霹雳,震得两人半晌回不过神来。还是莲生机灵,转瞬间喜动颜色,欢呼一声,双手伏地,结结实实地向乌沉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就此别过,谢谢你给莲生的机会!”
这一边,甘怀霜微微转身,向身边十一娘低声叮嘱:
“……荟香阁收拾位子出来,给莲生挂牌。毕竟刚刚入行,先评个七品吧。她如有新作出品,叫工长随时报我,随出随报,不得耽搁。”
“是是是。”十一娘手忙脚乱地取出随身竹简,眉花眼笑地一一记下:“那菊花香,可以售卖了不?我还没见过哪家的菊香能这样别致,正逢花季已过,必然能卖个好价钱……”
“那是莲生做的,”甘怀霜淡淡一笑:“可不可以售卖,要问她啊。”
十一娘望向莲生,还未开言,莲生已经笑得满脸开花,喜气洋洋地点头:
“可以啊,当然可以!有自己做的香品售卖,再开心不过啦。还要不要改改方子?我可以努力做得更好些。”
“不必减。就这个方子,就很好。”甘怀霜沉吟片刻:
“改个名字吧,什么菊花香,太粗俗浅陋,改唤菊夫人香。记得要伙计跟主顾讲,是取菊仙夫人之高洁意态,气息中正平和,随身佩带,凛凛有仙意。”
“是,是!”十一娘一边记录,一边笑得合不拢嘴:“东家,依我看,真是得了宝了,只要她多出几款兰夫人香、梅夫人香、牡丹夫人香,就必然有钱可赚……”
“你这眼界,太也低下。”甘怀霜哂笑一声:“我看她大有潜质可挖,能做的东西,可不止于此……”
乌沉还呆在原地,摊着两手,茫然瞪视甘怀霜。
“东家?……东家?……”
“你太过分了,也当依律责罚。”甘怀霜伸出一只食指,直直地指向乌沉,一双秀目微眯,透出冰冷的精光:
“让新入门的杂役拜在你们名下,是令你们教导、提携,不是仗势欺压。莲生如此好学上进,却被你堵死门路,若不是今日闹到我面前,我还不知她已有这般手艺。耽搁了香堂做生意的机遇,罪莫大焉。自今日起,降你为茅厕杂役,归鲁婆子看管,再敢有什么恶行,就命鲁婆子依你的法子来调-教你。刚才还掀得池底腐臭飘荡,香室的香品难免遭殃,所有损失,你须照价赔偿。”
“东家!我……我赔不起啊东家!……”
甘怀霜哪里理会她的哭嚎,已然转过身子,略一摆手:
“都散了罢。闹了这许久,太不成话。好在寻到一个人才,不枉费这番功夫。”
众人齐声响应,闹哄哄地簇拥着甘怀霜离开。甘怀霜行了几步,却又停下,转头望着笑盈盈跪在一旁的莲生,眉宇间神色不定,有些欣赏,有些爱惜,亦有些挥之不去的忧虑。
“莲生姑娘,你兰心蕙质,七窍玲珑,令我甘怀霜也是叹服。今日准你在我甘家香堂做香博士,以后还望你继续刻苦上进,须要牢牢记得:守小心,方能成大事,不要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