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如海, 连自己都不曾知道, 深藏着什么样的波涛汹涌, 什么样的暗流徘徊。原来真的已经有这样一个身影, 不知不觉中占定心头, 飘飘渺渺, 乍隐乍现,只等待这一刻的唤醒。不愿去想,不愿去认,但任凭怎样忐忑,张惶, 那身影也如牢牢扎了根一般,坚定, 深沉,势不可挡, 越来越近。
湛亮的双眸, 勾翘的唇角,永远盛着几分从容笑意,浓黑长发披散,随风掠过宽阔的肩头,洁白如雪的曲领,银灰色广袖披风……
如霞飞红瞬间烧燃莲生的小脸,忍不住伸手遮面, 掩去满腔的半喜半惧:“没有, 我没有!”
小姑娘们欢欣拍掌, 笑成一团,一声声不住逼问,莲生再疏爽磊落,也唯有跺着脚,又啐又笑地扭过身体不作答。脑海中那身影,却瞬间变得更加清晰,自那夜色暗沉的远方,如风般直逼面前。
这……不是幻影!
是他!
莲生遥望巷外,一时间目瞪口呆。那里正在行来两个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前面那人身形高大而修长,头戴一顶灰纱帷帽,然而身上披风正是前日莲生见过的那件,微风于匆匆行进的步势中袭入,吹开纱帷一角,月色下现出的,正是那张深藏心底的面容。
他瞥一眼路边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足不停步地行过,身后一个弯腰驼背的身形,也戴着一顶黑帷帽,快步跟上,两人一起消失在黑暗的巷子尽头。
莲生的脑海中嗡嗡作响,半个身子都有点僵麻。手中莲花灯微微颤动,烛火摇曳,映得她的影子在圣母娘娘庙的门墩儿上疯狂地跳来跳去,长久不能止歇。
“怎么了,走啊?去拜圣母娘娘。”小姑娘们已经一窝蜂地涌入圣母娘娘庙,只剩杜若笑眯眯扯动莲生袖口:“摸一下就得了,还摸个没完!”
“是他!”莲生的视线,还停在柳染身影消失处,胸口心跳,咚咚咚急骤难捺:“他说了不来观灯的,居然又来啦……”
“谁呀……”杜若一言出口,恍然大悟,激动地踮起脚尖,望向小巷深处:“柳小郎?怎么不喊我看,在哪儿在哪儿?”
“那儿,那儿……”
“走走走,我看看是个什么人,”杜若拉起莲生的手,压抑不住吃吃的轻笑:“有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窄巷狭长,街市的喧闹被重重高墙阻隔,隐约缥缈于另一个世界。杜若与莲生交执双手,窃笑着摸索前行,一路越走越是幽黑,渐渐地只余浓重的黑暗,黑得似深渊,似幽冥。
深陷茫茫静寂,四顾不见尽头。一团漆黑中仅有这小兔子灯和莲花灯挤在一起,映出两个小小光圈,昏黄烛火摇曳,照着两张又是紧张又是兴奋的脸。
“好黑……他们人呢?”
“不见了,走得好快。哎,真是来观灯吗?走桥摸碑也没这么快法……啊哟……”
轰的一声轻响,漆黑深巷中燃起一团闪亮的赤焰,是兔子灯与莲花灯撞来撞去,烛火引燃灯笼,瞬间烧作一团纸灰。两个小姑娘慌忙甩手后退,正手忙脚乱地抖拂裙角,火光中猛然一团黑影暴起,巨大的阴影迅疾地铺满身后高墙。
杜若与莲生一齐尖叫一声,莲生一把抱住杜若,急退两步缩向墙边。
地上灯笼燃烧正盛,高扬的火焰照亮眼前人影,一身黑衣黑裤,头戴黑帷帽,仿若黑暗里浮出来的鬼魅般逼向二人,透过面上纱帷,依稀可见一双精光烁烁的眼眸,利刃一般在两个小姑娘的一身上下扫视。
“你,你要干什么?”
莲生与杜若僵立当地,一动不敢稍动,黑暗中只听见杜若的牙关嗒嗒嗒不住作响。
那人一声不答,只瞪视着两个姑娘,眸光凶恶凌厉,透着凛凛杀机。
转瞬间火熄烟灭,巷中又陷入一片漆黑,比先前还要更黑。
地狱一般的深黑。
“救命啊!”
杜若哭出声来,踉踉跄跄拔足便逃,莲生紧紧拉住她的手,两人一齐在黑暗的巷子里慌不择路地飞奔。曲巷纵横,也不知跑了多远,唯有一见前方有光影便拼命奔去,一路上跌跌撞撞地不知摔了多少跤,终于奔到喧哗笑闹的巷外人群中。
背后那黑影,早已消逝无踪。
“吓……吓死人了!”杜若软软蹲到路边,呜呜咽咽地哭泣:“搞什么鬼,吓死了,我要回家……”
莲生也心惊难捺。那黑影分明便是跟柳染在一起的那个哑巴,上次见他,也是如此目光凶恶,只是这次更是满怀敌意,比先前更加可怖。是想行凶吗,还是只是有意恐吓?是发现莲生与杜若跟在后面,心中不快?毕竟跟着人家是有些无礼,刚才一时兴起,现在回头想来,莲生自己也觉得理亏……
“走,快回去,绕过这里,去找苏合她们……”
两个小姑娘惊魂稍定,又挽起手来,一路东张西望地寻着路径走回。前方已是犀照里,在圣母娘娘庙两条街外,虽然深夜,但是路上人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