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暑假到来，这是初中时代的第二个暑假。
这几天我有些心绪不宁，一个人在家时，总是坐在窗口，望着远处翠绿的群山，还有山顶上雪白的云朵发呆。白云看起来纹丝不动地漂浮在清澈如水的天空中，其实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变幻。一会像数匹银色的天马，一会又变成了雪白的羊群，令人联想起唐代传奇小说《柳毅传》里龙女牧羊的情景，她的羊群就是云朵变成的。
炕柜抽屉里存放着父亲年轻时的几个日记本，日记本下曾经藏有几本年代久远的书。其中有两本线装的，一本是千家诗，一本是卦书。当年被一个东宁知青借了去，回城时竟然偷偷带走了，人也从此不知下落。还有几本歌曲和戏曲集，封面分别印着《天仙配》《李二嫂改嫁》等名字，如今也都不知去向。只有一本没了封面的传奇小说集和一册同样没了封面的竖版繁体字《红楼梦》幸存下来。我就是在小学四年级时，从那本传奇小说集里读到《柳毅传》的。后来，抽屉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本《话本选注》和一本《聊斋志异》，我也都读完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和各种狐仙鬼怪的故事，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目不转睛地遥望着龙女的羊群，直到它们幻化成一张少女的俏脸。那个皮肤雪白的少女叫王淑艳，家在查家村，是我在初二下学期的同班同学，就坐在我的前桌，与刘丽同桌。初一、初二这两年，上下四个学期，每个学期开学，我都会发现有学生辍学，再也见不到了。余下的学生，学校只好重新分班，到了初二下学期，最早的四个班勉强凑成了两个班，王淑艳就是这时候来到我们班的。她就是我当初参加小学升初中考试时，看见的那个穿着红色夹克、灰色裤子和白色球鞋，留着漆黑短发，雪白的圆脸上长着两道柳叶眉和一双黑亮的眼睛，嘴唇鲜嫩粉红的女孩。那一瞬间，我曾经有过一个闪念：将来要是能跟她分在同一个班该有多好。可惜当时未能如愿，直到上学期，才真的与她成了同班同学。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不再是当初那个体态纤细，尚未发育的女孩了。她不知什么时候，显得腰肢很细，浑身圆滚滚的。唯一没有变的，是那张好看的圆脸，以及脸上的眉毛、眼睛和嘴唇。她的脸上、脖子和手上的皮肤更加雪白细嫩，简直吹弹可破，完全不像乡村女孩的样子。我这一起心动念，学习成绩就有了一点波动，年级第一名连续两次被姜小岚夺了去，我只好暂且屈居第二。
我不由自主地向同班同学张宏杰打听有关王淑艳的情况，他们是同村人。张宏杰长得瘦小，从体态上看还没开始发育。这说明他正准备发育中。他小我两岁，暂时没有我力气大，每次我跟他打闹，他都告饶说：“家栋，你松开，我给你唱首歌吧。”然后模仿电视剧里的风格，一边出拳踢腿，一边用粤语给我唱《万里长城永不倒》。他唱得很好听，长大是个唱歌的材料。
与我恰恰相反，我的同桌吕永非就是个极度缺乏自律的人。
吕永非经常跟我讲他的隐私，我却从不跟他说我的心思。但我怀疑他对我的心思有所察觉，只是不敢捅破，怕我跟他翻脸。我虽然从不与王淑艳有任何交往，连话都不讲，但是我分明感觉到王淑艳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她每次在自习课上与刘丽聊天，我都忍不住偷偷地听。我与吕永非说话，她好像也在偷偷地听。
故而这个暑假一开始，我就有了心事，总是在心里想念这个女孩，恨不得这就开学，以便每天都能够看见她。
小学四年级的那年夏天，我在炕柜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残缺不全的《红楼梦》，埋头读了整整一个白天。傍晚，母亲干完农活从田地里回来，见我仍旧坐在窗台上捧着那本书，就说：“你看它干什么。”可见她虽然没上过学，却知道那是一本并不适合我读的风月之书。后来，我又看那本《聊斋志异》，邻居大老李见了就说：“哎呀，小孩子不该看这东西，容易胡思乱想，患上精神病。”可是直到如今，我的精神仍然基本正常，倒是二哥洪家清患上了这种病。他已经十九岁，但仍属于青春期，所以患的是青春期精神分裂症。
二哥三岁那年不幸染上流行性脑膜炎，险些把小命丢了。那一年，全国有共有三百〇四万人感染，二哥是幸存者，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竟然活了下来。他同时也是不幸者，终生留下了残疾，智力比同龄人差了一截，小学晚入学两年。
二哥不仅智力比同龄人稍低，心性也发育得慢，经常说幼稚的话，做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有一次母亲生病，亲戚来看望她，送了两只水果罐头，母亲放在了箱子里。二哥馋了，又不敢擅自打开吃，就偷偷摸摸用钉子扎了个孔，把里面的汁水喝了，然后悄悄放了回去。等母亲想要打开给我们吃时，才发现里面早已发霉了。二哥的帽子下雨浇湿了，放在灶坑旁烘烤，结果烤糊了，就偷偷摸摸戴我的帽子。我每次发现了，都要气得对他大吼。他和我都喜欢绘画，他的水彩用完了，就偷偷摸摸用我的。我每次发现了，也要气得对他大吼。
二哥在进入青春期后，并不像我那样表面装作对女生不感兴趣，背地里偷偷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