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所时,正好是宫门夜禁时分。云缨先熬了一碗浆糊,按照士农工商四类将各项赋税报表贴好签子。这是学她爹管衙门报账的做法。打算明早面圣的时候呈递御览。忙活完了,正要休息,忽然觉得身上痒了起来。
她不禁郁闷:大概是方才借穿的太监衣服不干净。自认倒霉。爬起来拿了火盆放了炭生起火来,自行在房间里再洗一遍澡。一边用香胰子擦拭着身体,一边默记去年的各项税收,人口,田亩,进账……等回过神来,才发觉到了熄灯时分。
她赶紧起身吹灯。冷不丁方才泡澡泡的太久了,屋子里也冷了,一出水凉的要命。
结果一夜醒来,发烧了。
早晨,翰林院递了牌子。没法子,她只在官袍里面加了一件夹袄,便和汤恩和一道去觐见了。赶到御书房,内侍殿头姜枚接待二人引见陛下。御书房不知烧了什么碳,温暖得要命。她穿的厚,冷热交替,身上冷汗直冒。
偏偏陛下还一个劲地问她问题:“武陵县一共多少人口?”
“回陛下,五十八万三千一百零九人,半年的生死不计。”
“米价是多少?”
“寻常在三钱两分一斗。去年秋收大丰,近两个月跌到两钱九分。”
“去年黄河大水,武陵可有伤亡?受损良田多少?”
“受损良田五千四百亩,已经按照朝廷的安排。都给了赈济的粮食。水患没到武陵,不过有渔船覆没,淹死十三个渔民。”
“刑毙多少人?”
……
一问一答。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因为闷热,人又紧张,内衫都湿透了。额头上的汗流下来,又顾忌君前规矩,不能用袖子去擦。等到陛下问完了,她自觉身子有些不好了。眼前忽明忽暗,头脑烧成一团糟糟乱乱。
“不错。云爱卿上任不过半年,将武陵的事务整顿得井井有条。实乃大陈之能吏!今特赐白银百两,以示嘉许。”皇帝显然很高兴。
姜枚立即吩咐礼部的人票拟了一百两银子的条子。她硬撑着身子,谢了皇恩。然后,皇帝屏退了左右。连姜枚都出去了。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君臣二人。独面圣上,她感觉更不好了。也多亏了心志坚忍,撑着一口气不晕倒。
见皇帝用茶盖拨着茶,居高临下道:“看你面色不好,可是有病在身?”
她点头:“启禀圣上:下官……偶然风寒。不,不碍事。”
“你没有去见粱王,所以朕很满意。”皇帝轻描淡写道:“但是,你也该看到了:今日的梁王殿下,不是宫变之前的那个人了。”
她回答:“臣看到了。梁王殿下有储君之风,实乃我大陈的福祉。”
“朕果然没看错,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皇帝走到她面前,笑道:“临儿到朕面前为你求名分不下十次了,他着实很喜欢你。老实说,朕也欣赏你这孩子。很有古大臣风度。”
“下官承蒙错爱……”
“是啊。朕的皇储,不该纳一个无名无份,出身寒微的女子为妻。”皇帝凝视着她,冷然道:“所以,你要么做侧妃,要么做临儿的臣子。”
或许是发烧,烧的她的神识有些不清楚了,闻言弱声道:“陛下……下官,真的喜欢梁王殿下。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那有何用?!”皇帝嗤笑道:“愿意为了朕而死的人多了去了。朕只看他们能不能为国家所用!临儿也是一样!”
她深呼吸,让凉气冲散胸中的郁结:“那陛下如何打算?臣愿闻其详。”
皇帝缓声道:“国库亏空。现在筹办临儿的大婚,只怕上不得台面。一来。他是储君,若是大婚,必要免天下税三个月。财务会更紧张。二来,彩礼仪仗,这些都要用银子的。临儿是储君,说是纳妃,其实和封后大典差不多。”
果然。国家财政已经捉襟见肘。去年的黄河水患,已经花光了国库的所有积蓄。连储君大婚的银两都拨不出来。她心底叹息,普天之下,唯有她得感谢黄河水患,缓解了粱王的大婚限期。
她淡淡问道:“敢问陛下心目中的王妃人选是?”
“靖远侯的女儿,安阳郡主陈珊。”皇帝负手而立道:“陈珊的母亲是应天巡抚李域莘的长女,祖父是延平王陈咎。虽然身份还是低了点,但是贤良淑德,人才出众。堪当国母大任。等今年的秋收赋税征收上来之后,便给他们完婚。”
“多谢陛下告知。”
“去吧。孩子。放弃了临儿,朕不会亏待你的。陆学士是你的发小。朕打算让他进吏部供职……”皇帝好像很累的样子,挥手让她下去。
她起身告别。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御书房——陛下走的好一步棋啊,居然用陆海楼威胁她!干得不错。干得真漂亮。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雪。汤恩和还在门口等他,姜枚走过来对她道喜,她赏了他一锭金子:同喜啊同喜。
原本打算述完职便去找郑君琰的。但是如今看来,还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