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洽谈甚欢,忽听窗外一声细弱无声的雀鸣,宋兰亭立即伸手拔了玉簪,褪袍脱靴,一气呵成,钻入被中。
而后屋外脚步阵阵,有人提灯在外轻唤:“殿下,安寝了吗?外头禁军正在捕贼,可有惊扰殿下?”
宋兰亭眉目微蹙,自竹榻偏身而起,高声道:“都搜到我明华宫了?”
禁军首领裴琉大步迈入殿内,拱手作揖:“禀殿下,方才陛下将要歇,却见南安宫似是飞奔出一黑影。”
“护卫皇城安危,乃我禁军首要之责,还请殿下行个方便。”
宋兰亭怒目而视:“放肆,本王的明华宫,岂是你说搜就能搜的!”
裴琉又道:“禀殿下,臣方才刚从东宫出来,便见夜色深深,一道暗影直奔明华宫而来,是以担忧殿下的安危,这才一路追了过来。”
话及此处,言之东宫他都搜得,搜不得你明华宫了?
他若再拦,便有僭越、窝藏之嫌了。
他冷笑一声,挥了挥手。
裴琉手中火光摇摇曳曳,身后涌入数十禁军,转而燃起殿内烛火。
霎时殿内亮如白昼,依稀可见殿内清简, 不过一榻一书案。
连书案上白玉瓷瓶的那束绿梅,都已枯了多时。
裴琉侧目打量四周,探得房内并无人迹,眉目微松,又见宋兰亭身侧锦被似有隆起,复又拧起眉头。
“不知殿下……可否掀被一观?”
听得他话中之意,宋兰亭脸色剧变,愠怒非常,一声呵斥:“放肆,是本王太给你脸了罢?”
他几次三番为一介落魄孤女求情,今夜又同卧一榻,若是叫陛下晓得了。
岂不变相告诉陛下,他迟迟不纳妃,就是因陆女之故!
禁军脚步一滞,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裴琉立时赔笑:“三殿下勿怪,臣也只是奉命行事。”
他虽面上含笑,却觉那黑影分明是奔来了此处,殿下几次三番要阻。
莫非,这刺客,当真在这明华宫?
莫非,这刺客,与三殿下脱不开干系?
他心下一横,不管不顾的去揭去那锦被,却被榻上之人摁住了手,重重一甩。
姜流只觉手腕火辣,敛眉一看,腕骨上,竟赫然一道深红指印,想来殿下已是恼极了,使了万分的力道,连忙俯身告罪。
“殿下,请恕臣僭越,臣也是为了殿下的安危……”
宋兰亭面色阴沉,嘴角勾出一丝冷笑:“裴琉,莫以为你投靠了太子,便真就一世荣华无忧了,今日肱骨,明日牢狱,谁又能说得清呢?”
一语罢,锦被中传出一句低低嘤咛之语,似风似水,满含柔情:
“殿下,是什么人来了?奴家好怕。”
那锦被微微下坠了些,露出一只莹白柔润的玉肘,清清缭缭,幽香浮沉。
此前盛景,可谓风流迤逦人寰,旖旎香艳至极。
裴琉虽急于立功,也知那黑影身材高大,足有八尺,轻功更是卓绝,怎会是个娇滴滴的女郎!
殿下三番四次阻他拦他,也是不想叫人瞧见他轻挑亵玩,犬马声色罢了!
他额间冷汗一生,硕大的汗珠滚滚滑落,他连忙挥手,禁军急退。
“臣……臣一时言行无状,惊扰了殿下。”
宋兰亭将锦被扯了回去,冷冷抬眼,眸底生出一抹阴郁:
“裴琉啊裴琉,本王的话,你只当是耳旁风。”
“臣惹殿下动了怒,还请殿下责罚!”
他微微向前倾俯,笑着问他:“那你说,该怎么罚你?”
裴琉面色青白,嘴唇翕动,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宋兰亭轻瞥他一眼,淡淡道:“眼珠乱瞟,又是个爱搬弄是非,造口舌之孽的,眼睛和舌头,或割或剜,选一个吧。”
裴琉闻此言,大为愕然。
三殿下虽说地位尊贵,又受陛下偏私多年,是这朝堂响当当的人物不错。
可他的妹子,那是嫁给了詹事府的崔大人的!
自古姻亲关系最是牢靠,他又执掌禁军五年之久,也算是朝廷的一员虎将,更遑论背后有太子撑腰。
凭什么他说剜便要剜?说割便要割?
他默了半晌,又偷偷打量三殿下的神色。
他犹又记得,去岁,也是年关时节,一个守城御史的夫人,只因他强娶不从,便被活生生扒了皮,浑身血淋淋的吧?
可陛下竟也只是训斥了他几句,将他禁了足,待风头一过,便又放出来了。
如今换作他,只是要只眼睛,取只舌头,又不害他性命。
只怕在陛下面前,也只是几句呵斥,便作罢了吧?
裴琉心下大恸,心中腹诽:“裴琉啊裴琉,你惹谁不好,怎么偏偏惹了一尊残暴不仁的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