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确实和一般官宦子弟不大一样,便来了兴致,与他聊了起来。 他们聊起农田水利,时利作物,又谈起斗转星移,四景变化,天与地都在沿途风景中掠过,谈话亦如同穿堂清风,畅快通透。 晏主久居深宫,接触的无不是带着些目的的人,如此个清朗妙人,甚是少见。不知不觉间,暮落夕阳,秀城城门已可见,畅聊一路的两人,亦不觉累。 “今日一会,春风玉露,如梦如幻,缨喜不自胜。若姑娘不嫌弃,可与在下互通籍牒,往后书信,不吝赐教。” 晏主心情极好,当下就应下了,伸进袖里摸到自己的籍牒,却是一顿。 她的身份籍牒,还是奴籍。 略微思索,她还是将这籍牒交给他一看。白缨接过后记下邮驿地址后,便归还给她。 晏主亦看过他的籍牒,如今的住址是——太守府。晏主与他对视上,他眼里一片坦荡,未加任何掩饰,不自骄,不轻蔑。 她笑着将籍牒递给他,微微试探道:“原来白公子是在官家任职,怪不得谈吐不凡。” 白缨道:“小珠姑娘亦是不凡,谈吐哪里能与何处任职挂钩?在下还是更喜欢小珠姑娘称在下为红浮。” 晏主随他意点头,“红浮,进城了。” 白缨在城门前下车,再次对他们谢过,送予一块玉佩,温和的眸光注视着晏主,道:“二位若是在此有何难处,皆可来太守府寻在下。” 玉佩入手温润,如他这个人般。晏主收下了,“可惜小女子一身清贫,无物可相赠。” 白缨笑道:“若能与姑娘再见,便是难求的礼赐。” 晏主转眼看秀城安宁康乐的景象,欣然道:“会见的。” 城门与白缨别过,晏主寻了处客栈落脚,刘命长径直先进了客栈,看起来不太愉快的样子。 晏主对他这看谁都不高兴的模样习以为常,她心情甚好,便想着逗他开心开心,“老爷今晚要不要去夜市逛逛?秀城的宵禁较晚,听红浮说外面可热闹了。” 刘命长冷冷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你若是想与他去逛,便去。” 晏主认真考虑了他的建议,提着玉佩笑道:“也不是不行,人多才好玩嘛。” 刘命长阴冷的视线移了过来,晏主便顺势凑了上去,撒娇道:“秀城的气氛很轻松,阁首也要放松放松了。” 刘命长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移开目光,不接话。 晏主便转到另一头,认真道:“不过出去玩之前,还是要先去看看大夫。阁首,你身体如何了?” 他淡声道:“别做无用功,你要去玩便去吧。” 晏主把玉佩揣进怀里,替他倒了杯水,忽地开口道:“这一路走来,看来,许多事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些阁首大约从前也看过了许多许多,看得麻木了,但我还是希望,阁首过去的所见所闻,不会每时每刻都在你心里煎熬。” 刘命长接过水杯,垂下的眼皮掩盖了情绪,半晌,他勾唇冷笑反问道:“陛下为何这般说?在陛下眼里,内臣是个慈悲心肠的人?” 晏主眨眨眼,伸手按住他的手腕,轻声道:“阁首看起来无情无义,目的性却很强,没有强烈的情感,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念想?” 刘命长微微眯起了眼,眼中的锋利藏着危险的气息,那是被触碰到某种被藏匿起来的东西后的恼怒。 晏主轻轻安抚着,劝慰着:“过刚易折,阁首别一直紧绷着自己……” 他忽地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眼前人拉进。 “陛下,你逾踞了。” 晏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有恃无恐道:“那也是阁首你纵容的,不是吗?” “……” “阁首的纵容,是想要我来探究,不是吗?”她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原本温热的手如今如浸冰雪,她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她笃定地说:“我知道,很多事难以说出口,但藏在心里会腐烂。就像母亲,她从不说她的过往,我也不想去深挖,所以她最后离我而去了。我想留住你,所以我会去把这块腐肉挖出来,不用你自己剖心挖肺。” “——!” 刘命长忽地抽出自己的手,冷沉的神情似乎坚不可摧,可他的手却在桌下微微颤抖。 晏主似是好奇地挨近他,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小变动,给予了致命一击:“这些都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