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听着海浪来了又去,他准备好坦白自己的内心了。
“我家其实条件也一般,如果那年夏天一切没有发生,可能我也和你一样不会出国。现在想想,我宁愿一切都没有发生。”
“逝者不可追,要往前看。”
“高二的夏天,我爸爸和往常一样在跑出租车。他经常加班,休息不好。他老是说等我考上大学,就可以松口气了。让我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我妈妈在百货商场有自己的摊位卖衣服,她身体不好,不能久站。”
卓扬帆叹了口气,他一直不愿意见面的妈妈也是个苦命人。
“有一天,我妈妈的老同学要去看病,让我爸去给开一天的车。由于跨市,距离几千公里,我爸爸和另一个人换着开。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我爸爸开着车快到家的时候,被另一辆车撞了。”
“天啊。”李静深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你的爸爸……”
“没有。他没有立刻去世。他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医生说他有可能会醒,有可能不会。肇事司机和我妈妈的老同学,负责我爸爸的住院费用。我爸爸每天在医院的花费,对于普通家庭都是巨大的开支。”
“可总有希望好起来的。”
“有一天,我妈妈回来问我,想不想出国留学。我说每个人都想,可是我爸爸还在住院,我们没有钱。一周后,我爸爸就去世了。我妈妈随即送我出国留学,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钱。”
“是那个肇事司机赔偿的吧?其实你妈妈的老同学也该赔偿的。”李静深说。
“三年前,我妈妈去美国找我希望我回国。我告诉她,她可以来美国,我们一起生活。她不愿意在国外生活,我们吵了一架。她说后悔让我出国留学。早知道还不如让我爸多活一年。”
卓扬帆语气哀伤起来,撕起陈年旧疤肯定很疼。可比起疼,更多是无奈,这个疤不会自己消失,它一直在那里等着。
“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她说当年爸爸昏迷几天后,她的老同学和肇事司机找过她,他们一起跪在她面前,请她放过他们。他们都不是富豪大亨,撑不起治疗的费用。他们愿意一次性付给我妈妈五十万,请她放弃治疗。”
卓扬帆换了一口气继续说。
“如果一直治疗,他们负担不起,而且钱也是给了医院,比起把钱给医院不如给我们。妈妈还有儿子要养,不如收下这五十万,放弃治疗,我们活着的人都能好过点。我妈告诉我,她哭了很久,想了很久,回家问了我的想法,最终决定放弃治疗。”
“可是你不知道你妈妈问你想不想出国是别的意思啊。”
“是啊。知道不知道,也是我让她下了决心吧,我是那个导火索。人命原来用五十万就可以买断。妈妈说如果当时躺在医院醒不过来的是她,她也愿意我们拿钱买断她的命。”
李静深无话可说,她只觉得背上一阵阵寒冷。
这个故事里都是穷苦的人,而最可怜的,是卓扬帆的父亲。
“我妈告诉我这一切之后,我就从美国回来了。我斩断了和过去的一切联系。也不想和妈妈联系了。她是为了我好,爸爸的买命钱也是给我花了。我不能怨恨她。我只是不想再看见她。我想起拿钱能买我爸的呼吸,我就心如刀绞。我现在赚的钱,大概能买他几年的呼吸吧。可是上天已经不和我做这笔交易了。”
卓扬帆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他抱着自己的头,悲伤难以自抑。李静深上前抱住了他。
世上的怨恨但凡能找到原因,也会稍微缓解一点。
最怕一腔怨恨充斥在心中,却不知道该恨谁。只能怨天怨地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