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多年后刘寄奴追思往事,品咂这些千人一面的无涯过客。他们的两片眉毛常常拧在一起,高耸的颧骨上能托起滔天的权势;金口玉言轻易不开,仿佛人人嘴唇都退化了,鼻子下面只剩两条线。大肚子一定是标配,威风抖擞时,虎躯作战术性后仰;名利当头时,往往又能匍匐在地,蜷缩成一条巨型虾米。
“双刀卸了?”
“回前将军话,不敢佩刀入舱。”
刘牢之刚过天命之年,貌有疲态。他手中捧着一卷竹简,是本朝陈寿所著《三国志》。
“他还好吗?”
“谁?”
“双刀的原主。”
刘裕拜手道:
“我恩师幼度将军,早已在会稽去世了。”
刘牢之眼不离书,漫不经心,道:
“谢车骑离世三十多年,你二十出头的年纪,谈何师徒?”
刘裕不答,垂手而立。二人不语良久,刘裕忽道:
“叛军占据江陵城,已控制了长江中游。我北府虽然顺天讨逆,毕竟是溯水西上,仰攻江陵。昔日关云长威震襄樊,吴人数年间难以西进一步,只得用险招,白衣渡江,偷袭荆州,方才得手;后来大晋灭吴,王濬率领水军主力,正月从江陵出发,三月便到吴都。江陵占尽上游之地利,我以为引水军自东向西攻城,旷日持久,不宜久战。兵法云:‘风林火山,速战速决;并敌一向,千里杀将’;我以为……”
刘牢之道:
“你以为?孙无终说你有要事禀报,我以为有什么紧急的军情。刘裕,别急着教我打仗,我且问你,司马文思手下参军,那范安民,可是我儿子派人杀的?从京里刚回营,司马文思怒冲冲和我告状……你的本事也不小啊。”
刘裕深揖一躬,绕开话道:
“将军叱咤淝水,天下名将,刘寄奴不敢妄言。卑职枉读了几本旧书,刚才纸上谈兵而已。”
刘牢之揉松了眉头,竟不再追究。缓缓道:
“读兵法不如读史。清闲时,我常把《太史公书》、前后《汉书》拿来下酒,最爱却是那《三国志》里的一篇《先主传》。刘备打督邮的故事,你可听说过吗?”
刘裕道:“卑职读史不多,稍远些的古事,多是在街头巷尾听那野老们胡吹;打督邮,我只道是张飞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