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命。如今这土拿不到了,就算村里看他大难不死、不再治罪,他没有自己的土,日后再接着佣耕、乞食——他做不到。他本以为十五岁一到可以活得像个人,这乱世却偏偏逼他去做个山魈野怪。
跑吧。睡梦里屙稀,横不能可着一个地方不挪窝了。
蒜头儿甚至把母鸡都别腰里了,唯独想不起他妹妹胡桃。离开家时,他往苦井里唾了口粘痰,他是愤恨的,只是打小受气受惯了,仿佛一落娘胎就把气性连同脐带一并断舍。走至院前,瞥见角落那把镰刀,他忽然停住了脚。
长这么大,挨打挨骂,还嘴是有,除了被欺负急了时喊两声谁是谁爹谁是谁儿,他还没还过手呢。
要不,试试?
人生应该勇于尝试。确切讲,是人生无望时。
他手持钝镰,雨夜带刀不带伞,拔脚便踹烂了族人的大门。
夜雨听萧瑟,雨声遮盖了野村的惨叫声。泥污和鲜血交织在一起,花了蒜头稚嫩的脸,而他的眼神里看不见怒,却比十五年中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只留了仇家一妇一孺。他听村里的读书人说过,浪迹天涯的侠客都有一颗仁心。抱起妹妹离开的时候,仇人妇骂的很脏,仇人子哭的很惨,看热闹的乡人围上仇家的血泊,却无人敢上前拦一拦这没落的绝户,人人自觉让出一条雨中的阔路来。
经过人群时,他听见乡人议论纷纷。有的说,这是个好爷们儿,手段利索。有的说,这娃娃祖坟冒烟,土埋都不死。有的说,他本就是个死人,还阳来报怨的,惹不得。有的却说,血泊里这家人留下了后,等这家后人大了,管他胡蒜头是人是鬼,一个命硬的野种罢了,他仇家的后人生当食他肉,死当追他魂。
他听得清楚,听得心乱。
于是乎回过身来,送那妇孺阖家团聚去了。胡蒜头不杀妇孺,可惜他仇家的老婆不是小孩,仇家的小孩不是女人。胡蒜头自此非人,丧心病狂,心如禽兽。
乱世的一滴雨,落在凡人头顶,那便是滔天洪水。
胡家村再容不下他,背着妹妹进了山林,转过几个林窠野洞,选了个干燥些的窟穴落了脚。那一晚如何也生不着火,胡桃说是冤魂作祟,蒜头瞪着眼扬起巴掌,半空又放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