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早些年你还年幼,我不得不过问一下朝政。如今你已亲政,按祖宗家法我不该多说什么,按我本心,也不愿被这些俗事牵扰。但既然已经下了口谕到内阁,你便该将他看做太子了,何必因为这点小事就大动肝火?”
“……皇儿知错。”朱翊钧低头。
“该怎么做,我仍旧不会过问。规矩礼制都在,你看着办吧。”
李太后这句话多少让朱翊钧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只是今日动静太过大了。
“还有你。天家事也是国事,从来不简单。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如今怎么这么容易一时激愤?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父皇说伱狂悖不孝,我看也是贴切的!”
这话朱翊钧就更爱听了。
“……孙儿知错。”
父子两个在李太后面前,一般的姿态,一般的言语。
一时知错知错,尽是父怂子懦。
恍惚之间,李太后倒好像又见到了年轻的儿子。
情有可原归情有可原,但在李太后看来,就算儿子在立储一事上拖延生,这孙子却不该以这种方式来主动争取。
小聪明可取代不了大智慧,长幼有序,父亲康健,等下去不就好了?
倒是学业确实不能落下。
“知错能改便好。今日见到了你,之前莽撞看来确实是一时激愤。举止有度,言谈得体,想来那伴读奴婢确实有功。”
李太后又发了话:“皇长子三礼之后,除了遴选讲官好生进学,还是要有个好伴读的。皇帝以为如何?”
“……昨日今日之事,皇儿处置也有欠妥之处,实不该因这孩子狂悖之语迁怒奴婢。便依母后之言,饶了他一命,仍为伴读吧。”
听着母亲话里传达的意思,朱翊钧无奈回答,因为他确实不占理。
而到了母后面前,他必须讲理。
总不能真说就是想废长立幼吧?
李太后这才点了点头:“本在静心诵经,今日功课既然断了,祖孙三代都在,不妨就在慈宁宫用膳吧。”
慈宁宫中的朱常洛像换了个人一样,再无之前那咄咄逼人的架势,只如谦谦士子一般。
李太后不是一般人,她是与张居正打过交道的、从区区宫女爬到如今位置的人物。
所以朱常洛放宽了心态,只把她当做自己的祖母去对待、回答她的问题。
那般狂悖的逻辑其实很简单:皇长子的身份在这,只要他敢于把事情闹大就行。
他那“慈父”还能当真对他怎么样?
闹大了,宫里的“九莲菩萨”就会出现,外朝群臣也会出现。
朱翊钧贵为天子,但权力来自于下。
十多年的国本之争,臣下的抗争已经让皇帝不能一意孤行,这还是李太后尚未强势介入这個局的情况下。
她才是那根最后的稻草。
看着在李太后面前坐立不安、乖巧恭顺的父亲,朱常洛心中却有忧虑。
听李太后的意思,只要他这“慈父”没有明确的废长立幼信号,李太后大概还是不会去干涉皇帝的权威。
这可就难了,拖才是朱翊钧的拿手好戏。
没理由,创造理由也会拖下去,就硬拖。
在这慈宁宫中,朱常洛不能也不必再那么偏激行事。
正常阅历、思维下的他,开始着意给李太后和朱翊钧形成一个印象:那种待遇下,长成了这样,很难得了。
抛开这两天狂悖不孝不谈,既长且贤。
也有点想与朱翊钧改善父子关系的意思,频频马屁。
朱翊钧却心不在焉:如果还想拖下去废长立幼,好像更难了一些……
……
太后只召了皇帝和皇孙去她面前“吵”,郑梦境没那个福分凑热闹。
她可以在景阳宫安排太监宫女,但慈宁宫那边,她却不敢造次。
然而司礼监随后派人去景阳宫撤了看守王安的人,传了太后和皇帝新的旨意,这事郑梦境知道了。
竟然还留了那小子在慈宁宫用膳!
想着这两天看见的那小子,郑梦境心中警惕非常。
不是个省油的灯!
就算昨天和今天闹的事,让皇帝对他的印象更差了。可是这样一通下来,那小子可当真兑现了他的话:王安那奴婢,真被他给保了下来。
这可是皇长子在宫里第一次体现出他有影响力!
这种影响力,还是在皇帝已有明旨、他明言抗旨,于皇帝盛怒之下仍旧保住了一个奴婢的性命。
往后会不会有更多的人觉得太子之位迟早是他的而倒向他?
郑梦境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那就只能又把新的情况传到他哥哥那里去。
就算有太后懿旨,那也顾不得了,只叫哥哥别拿今日之事做文章便行。
夜里,郑府的花厅里也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