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百余年演变,文臣在大明变得越来越重要之后,带来的变化仅只是朝堂吗?
朱常洛先请罪之后,才站起来继续说。
“今我朱明症结,在于皇权不彰,权制于下!财敛于官绅,政止乎乡里。君赖儒臣治天下,百姓畏乡绅胥吏甚于诏制;国有忧患遍内外,勋武览青史时事而常惶惧!”朱常洛铿锵有力的说完,继续叹气,“孙儿如何愿去想宗室的法子?然而想要改变这局面,孙儿需要钱,需要兵,需要威望和大义。”
看着李太后,他诚恳地说道:“张江陵想改一改这局面,不惮说出非相乃摄之语。但他薨后,群臣是如何攻讦他的?前些日子查抄郑府,金银财物林林总总价值过六百万两,昔年严嵩、徐阶,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张江陵……孙儿问过陈矩,家财不过十万两而已。”
“孙儿将来毕竟是皇帝,张江陵做不了的,孙儿能做。可正因为孙儿是皇帝,想打破这局面反而更易让群臣警惕。”朱常洛凝重地说道,“皇祖母,朝堂和地方任用擢迁无不是文臣,他们既管着天下财计,还掌握着不小部分的兵权。人权、财权、兵权,孙儿一个都不全,如何能与天下为敌?”
“……那就从宗亲那里要钱?”
“皇祖母,世庙已经改过数次宗室规矩,定了宗藩新条,放宽了藩禁,父皇又再松了一些。既已允了一些宗藩后人务农、经商,何不再改一改?”
“你翻到那一卷。”
李太后称那一页一页仍为一卷一卷,朱常洛翻了过去,李太后伸手遥遥一指:“诸中尉可考选任官,那自然是得诸藩欢喜的。但诸将军要考选才袭封,就会有诸多不满了。至于亲王郡王赐田庄田并归皇田……”
“皇祖母,宗室在册丁口已逾十五万,赐田庄田粗略估计也已经有近二十万顷。恕孙儿不孝,斗胆狂言:真要有刀兵平定内忧外患之日,只有这近二十万顷田才是孙儿的钱粮根基。”他郑重说道,“况且,先从宗室开始,好处有好几样。”
“你说。”
“其一,既同属皇田,收成或卖或存,就都是皇家的,储之以应不时之军需。其二,孙儿专命内臣去管,不使再侵吞民田、激发民怨,于百姓而言会念孙儿恩德。其三,佃作需人,皇田遍布数省,平时可蓄养一批农户良家,灾时可收用些灾民,这都是会忠于朱家的。其四,宗藩之例再改,宗禄负担可减一些,文臣以后再拿宗禄说事就少一个理由。”
“这些皇祖母倒是知道,只是你让诸藩怎么想?明明是赐给他们的……”
“都是朱家子孙,难道不该与孙儿一同共赴国忧?”朱常洛先扣了顶大帽子,然后说道,“自然,孙儿也会为诸藩另寻出路。这一块,孙儿听说了一些事。皇祖母当面,不知可否屈尊,随孙儿去慈庆宫见一见那西洋夷人利玛窦?”
“……啊?”李太后有点迷糊,“见那红毛鬼作甚?”
“不是红毛。”朱常洛笑了笑,“皇祖母见了便知晓。”
……
利玛窦今天从东华门入宫之后,就一直留在徵音门旁的马神庙里。
现在他感觉有些荒诞。
他知道这遥远的东方有各种各样的神或仙,民间的各种异教也不少。
信佛或崇道的虽然最多,但普通百姓却是什么都信、什么都能拜一拜的。
这也是利玛窦把大明读书人作为主要传教对象的原因:至少他们最笃信的既不是佛、道,也不是乱七八糟的伪神,而是从据说两千多年以前流传下来的孔孟之道。
利玛窦已经了解过了,那更接近于哲学思辨、为人处世和治家治国的学问,而非牢固的宗教式的信仰。
称之为圣人,但其实是个人,他的后代还被封为公爵,在路上的山东有着庞大的产业呢。
但利玛窦没想到皇帝的禁宫里也有像民间一样的伪神小庙。
马神?
他还没有渊博到了解华夏祭祀马神的道理。
田义在向他讲解:“《诗经》里就有祭祀马神的记载,那时候叫祃牙。”
马的作用不需多讲,而诸多庄重的礼仪、肃杀的军事需要,也让马的地位非同一般。
紫禁城里有马神庙又有什么奇怪?它在御马监旁边就更不奇怪了。
利玛窦没纠结这些,表示学到了学到了之后就问:“尊敬的田大人,不知道尊贵的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才能接见我?”
“不急,定是会见的。”
如果不是朱常洛的专门交待,田义又何必亲自来陪着他?
田义倒也不无聊,毕竟可以从利玛窦嘴里听到许多奇闻轶事。
就这么在马神庙中继续闲聊打发时间,过了许久才有一個年轻的小太监跑了过来:“田公公,殿下到了,太后娘娘也来了。”
“是要召见他?”
“是。”
田义严肃起来,怪不得殿下让他先亲自陪着。
“跟我来吧。时敏,你为他撑把伞。”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