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睁着眼,整整观察了一夜。
天蒙蒙亮,丝丝天光错落,光束明晰地打照在少女熟睡的面颊,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她的发丝。
凡人。
他竟然跟一个凡人结契了。
向来严于律己的少年在今日许久都不舍得收拢视线。
静默片刻后,他轻轻坐起身,将她挣开的被子掖好,走至窗边的书案前,动笔开始写信。
沾了朱砂的墨迹鲜红刺目,写到一半,少年回眸,瞧了瞧崔善善露出来的半颗脑袋,心中微动。
今日多用了一张信纸。
朦胧的雨伴随着微风斜斜而落,氤氲湿气为远方的空谷挂上一层不甚清晰的白幕。
一只通体漆黑,双翅金黄的大鸟蓦然跳上窗棂,鸟爪边捆着两封信。
少年眼神微亮,伸出手去接。
有一封是他自己写的,被人原封不动地打回来,甚至未曾拆开看过。另一封信纸稍微有些皱,蔺玉池却迫切地拆开。待看清楚那信件的内容之后,少年发亮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黯淡。他将那两封信装入自己的木匣中,继续动笔写那封还未送出去的。大鸟扑棱着翅膀飞入雨幕之中,一切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崔善善是接近午时醒的,她揉了揉仍有些疲累的眼,发现蔺玉池早就起来了。她望着少年坐在窗前书写的板正背影,心中寻思着要不要打扰他。
她静默地观察许久,在蔺玉池将笔搁下那一瞬,她终于开口道:"师兄,你在写字么?"蔺玉池回过头,被衾恰好从崔善善的身上滑落。她贪凉,仍只穿着一件小衣。
轻暖的日光一照,便露出一星半点的莹润的肩,随着被衾滑落,大片光灿明净的肌肤就此暴露在白日底下。
从耳垂再到颈边,一直蔓延至手臂上方,全都是他昨日咬出来的痕迹。蔺玉池才看了一眼,脑中便嗡地一声,耳垂即时蔓延起热意。
他迅速偏过脸,拉上纱帘,而后垂落眼光,低声对她说:“你下次先穿好衣裳再唤我。”
崔善善瞅瞅自己与平日无异的身子,不知他为何反应那么大,低低应了一声,自顾穿好衣裳鞋袜,来到蔺玉池身侧。她看着少年写出来的漂亮的字,心中再次意动:“师兄,我的字特别不好看,你能不能教我写写字?”
少年淡扫了她一眼。
"你先前不是总觉得我折磨你,还嫌之前抄的书不够多?"
崔善善拿了张凳子,自得地坐在他身侧,微弯着头,对他眨眨眼:“没有呀,我觉得刚好合适,师兄。”许是少女的目光太过炙热,蔺玉池略微思索之后,又将头偏向另一侧,冷淡道:“你说要与我适当保持一下距离。”崔善善没想他居然还翻旧账,心中暗啐一声真记仇,而后嘀嘀咕咕地说:“可、可是我们昨晚不都已经那个了……”蔺玉池一听,心中猛跳数下,更是不满地说:“所以你昨夜与我共修,只是贪图这些?”崔善善心中虽然很想点头,但理智还是迫使她摇了摇头。
蔺玉池沉默几息,想她先前确实已经问了许多遍,应是真心想学。
多学一些就能多开开蒙,提升提升看人识物的眼光,就不至于被苍宴那等小人蒙蔽了双眼。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崔善善顿时喜笑颜开,自顾写了数十个字想让他开开眼,兴奋地问他写得如何。
蔺玉池看完她写的字,心道他确实是开了眼,让他一时望不见她的未来,只令他觉得道阻且长。
少年瞧着她写出来的东西,一边点头,一边沉吟道:“很好,你对书法的钻研的确是七窍已通了六窍。”
崔善善听不懂文化人说出来的好赖话,还以为蔺玉池夸她写得好,一时间如坠梦中。
她还想他再多夸两句,便期期艾艾地拉过他的手,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呀,师兄,莫非是我写得特别好,很有天赋吗?”
蔺玉池望着她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又望了望纸上狗爬般的字,最后叹息一声,扶额摇摇头:“一窍不通。”
崔善善尴尬地挠挠头,望着自己写出来的字,又看看他的字,忽然觉得对比太强烈,正想将那几张纸撕掉,蔺玉池又按住了她的手。“不需要撕掉。”他说,“多对比才能看出来问题。”
自此,蔺玉池开始教她了。
他教的方式很简单。
他自己先写一个部首,又让崔善善跟着他写。
直至崔善善练出来的字与他的那个一模一样,如出一辙,他才会让崔善善复盘先前的缺点,再学写下一个。
在崔善善奋笔疾书之时,少年却时常忍不住闻嗅空气里的气味。昨夜崔善善一直跟他在一起,这期间也没有找别人,身上只有他的气味。没有别人的气味了。蔺玉池心中不由得十分愉快。
他望了望窗外,又道:“今日是人间皇帝的万寿节,山下镇里开了集市,恰逢休沐,你可想去看看?”崔善善听到可以下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眨了眨睁大的双眼,许久才绽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对他说要去。少年欣然弯弯唇。
崔善善觎他一眼,暗道这样的笑出现在蔺玉池脸上实在罕见,忍不住拉着他的手,在他唇角亲了一口。没有人不喜欢看美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