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他看了看四周,才意识殿内除了宁晏礼的坐席,竟没有个能让人小坐的地方。
他轻咳一声,略显尴尬道:“女史就稍站一会儿吧。”
青鸾微微颔首,待鸦青离开后,她开始默默打量起周围。
殿内空旷无窗,只有几样简单陈设,一道屏风,一张案几,几盏宫灯。
宫灯仅点了两盏,偌大的殿上只有两角被幽幽照亮。
很难想象,堂堂门下省之首,太子太傅又享三司之仪,平日竟待在这样的地方。
时下正是夏日,殿内却没有一丝暖意。
青鸾咬牙将方才被刀划开的衣袖拢起,里面的伤口应该不浅,整条袖子都湿漉漉的,大约已经被血洇透,好在殿中昏暗叫人看不太清。
痛意虽不时传来,但这种程度的伤她还坚持得住,只是身上不住地觉得冷。
宁晏礼这人狡猾多疑,王府暗线的身份一旦暴露,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留她性命,因此,在他面前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不容易露出破绽。
殿内寂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青鸾甚至能够听到灯盏中火光燃烧的声音。
她在心中默默掐算,约莫过了两柱香的功夫,终于有一个身影从屏风后走出,脚步安静,几不可察。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是从哪进来的?青鸾心中顿时冒出这两个疑问。
与此同时,只见那身影顾自在案前撩摆坐下,连衣物的磨擦声都不曾发出,一身墨色衣裳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借着幽暗灯光只能看出一个挺拔的轮廓,像一座隐匿于群峰之后的冰山,于暗中悄然凝视着她。
他或许是在等她开口。青鸾想。
因手臂上的伤,她欠身一礼,盈盈道:“奴婢青鸾见过宁大人。”
许是过于空荡,青鸾的话音在殿内稍有回响,回响良久落下,却仍无人回应,殿内又恢复到一片寂静。
青鸾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看错,她保持着欠身的姿势,又向案后定睛探去。
这时,只闻轻“呼”一声,黑暗中亮起一星火光,微弱的光芒映照出一条流畅的下颌线,以及半张如玉的面孔。
随着火光移动,一盏青灯被豁然点亮。
宁晏礼将火折盖上,抬眸向青鸾看去。
大约是光亮来得突然,殿下盈盈欠身的女子微眯起双眼,稍稍上扬的眼梢勾出一抹妩媚的弧度,像是在含笑看他。
看着这双眼,宁晏礼忽而想起那日,他在东市撞见她与那白衣村夫私会,不禁微微蹙眉。
青鸾见宁晏礼皱着眉头,又不说话,不知他究竟在算计什么,心里忽而有些没底。
她暗自盘算着:这一世,宁晏礼是因霍长玉的消息而怀疑她与淮南王府有所牵连,他于凤仪宫和宫宴上百般试探皆无所获,赵鹤安又被她封口,想来应是还没拿到她是细作的证据,所以才以今日之事来试她“黑白”。
可方才她已按照他的安排,处理掉了李淑妃的落胎药,照理说,他应该不会再对她怀疑才是。
可眼前他唱得又是哪出?
青鸾欠身许久,臂上又受伤失血,下盘终于有些支撑不住,遂不等宁晏礼开口,她道:“大人若没旁的事,奴婢就要赶回东宫了,太子殿下昨日咳了一夜,奴婢还要回去侍疾。”
言罢,她又微微欠身,打算径自离去。
这时,只见宁晏礼双指向袖中探去,于指间拈出一物。
青鸾借灯光睨去,才发现那竟是她让白芷给他送去的黑棋。
宁晏礼直视着她,将黑子落在案上,玉石与木案相接,发出“咯噔”一声轻响,“你让宫婢将这黑子与我送来,就是要我出手,而今利用完我,你却急着要走?”
青鸾呼吸一滞。
她没想到宁晏礼竟是要说这个。
她用一盏水和一盏茶点了霍长玉,向宁晏礼传出李淑妃可能会以假子代替死胎的消息,而让白芷送黑子给他,就是要他出手阻止此事。
宁晏礼拉她下水,让她去处理那碗落胎药。
她就亦拉他下水,让他去拦住那个假皇子。
在青鸾看来,两人明明已经扯平,她也表明了不与淮南王府同心的立场,就此他们二人就不该再有纠葛。
但显然,宁晏礼却不这么认为。
她算是发现,此人心肠不仅冷,而且窄,面对这样的人,她的对策就是一个,死扛到底。
于是,青鸾露出一个不解的神情,道:“奴婢向大人送那枚棋子,是想与大人讨教棋招,不知大人所言何意。”
“讨教棋招?”宁晏礼冷冽挑眉:“我倒是想问问,你这一手棋招是从何处习得?”
青鸾不动声色,“幼时与阿母习得。”
摇曳的火光打在宁晏礼清冷的面孔上,忽明忽暗。
他盯进青鸾的眸中,总觉那双眼似乎藏了很多秘密,每次见时,都是百般防备。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想将其探明。
而眼下,正她自己送上门来的机会,他怎会轻易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