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清买回来两只烧饼,要给忽兰一只,却见他手里还拿着那半串葡萄。
“马爷爷做牛肉烧饼最好,因为酥饼里外都裹了芝麻。”
忽兰直勾勾看着烧饼,他似乎挣扎了一会,这才接过来,咬了一口,含糊道:“钱我会给你的。”
这可不太容易。王子进府,随身衣物都要被搜检一遍,金银一律抄没,到用钱的时候,跟府上家丁背一章《大诰》,然后详细称述用途,才能领到钱。
金明清好奇,“海旷那把刀是怎么回事?竟没被收走。”
忽兰冷笑,“回鹘可汗与川王关系很好,回鹘王子与众不同。”
虽然肃王没说,但金明清知道一点。上一辈争储,川王是铁杆太子党,太子被废后,新帝派御林军进川,请川王进京。
这只怕是要横着进去躺着出来。川王思来想去,想了个缺德招。
川王亲自拆掉四川城防,恨不得往缺口上贴一张“欢迎光临”。
回鹘刚刚经历一场大雪,雪后牛瘟死了大批牲畜。
回鹘可汗当然没有客气,带一群光棍进四川城,烧杀抢掠,城中女叫不绝。
御林军纵马剿匪,却不知马夫受意,早给马匹下了慢毒,八万骑兵困在峨眉山下,被回鹘人尽数射杀,一个不留。
大火连烧三天后。川王才率领兵马,一路吹吹打打,将回鹘可汗送出四川。
从此四川只剩川王嫡系部队,长安又派了封几个藩王,都被回鹘川兵包了饺子,杀得尸骨无存。
川王坐稳西南后,礼遇回鹘人,以示汉胡一家。
新帝知道打不过,就也不提了。
往事历历,并不如烟。
忽兰先是捶胸顿足,然后默默含泪,最后仰天长叹,“回鹘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有负皇恩啊,有负皇恩。”
金明清左顾右盼,过了一会,才转回头,“哦,···要是阿明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很高兴的···”
忽兰面皮翻转,厉声问她,“那你说,回鹘人是不是十恶不赦,百罪难消,万死不辞?”
“你汉话不好,万死不辞不是这么用的。”
金明清没太在意他说了什么,因为忽兰一边说一边吃,喷出好多烧饼渣滓,看起来有点恶心——没想到,马爷爷烧饼能和“恶心”扯上关系。
“别转移话题!”忽兰很厉害地说,就像祝若明每次纠缠胡族王子那样,“回鹘人屠城劫掠四川,对此,你是怎么看的?!”
金明清忽然紧张起来,“要我说实话吗?”
“当然!”
“我···唉,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就觉得,川王也不···不···”
她后面一个“对”字还没说出来,忽兰的脸忽然变红了,像是全身血都涌到了脑袋里,“四川的火又不是川王放的,是回鹘人放的!要是海旷生在那时,他也会跟着打进四川,抢钱,抢女人!”
“他不会抢钱抢女人。”
“现在没人喊他一起抢钱抢女人。如果有了呢?”
“那他也不会,”金明清道:“他说了,‘长生天眼中,众生无贵无贱’。”
“哪个胡人不信长生天?”
忽兰三两口吃了烧饼,将油纸团成纸球,在拳头里掐得拉卡拉卡响。
金明清一低头,看到衣服上油花点点。都是忽兰嘴里喷出来的烧饼渣滓,也顾不上他说了什么话,赶紧拉紧布料,狂掸一通。
等她掸完,忽兰已经走出了好几步,他忽地顿住,转过身来,“我会还你钱的,”他语气冰凉,好像刚才没有喷她一身烧饼渣滓,“我也不会背《大诰》。我不做顺夷,绝不。”
金明清这人生来骨贱,谁不爱搭理自己,就偏偏往谁跟前凑。
圣祖诞辰十月二十一,所以每月二十一,质子都不能出府。于是大家聚一块,嘴上说:圣祖爷爷了不起,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
心里想的都是瓦舍。也不知道娇娇今天叫得咋样。
“不怕他们嫖瓦舍,”祝若明叮嘱金明清:“这些人只要有瓦舍嫖,就特别安分。可是——”
金明清道:“你又想着海旷和忽兰,是不是?”
祝若明阴沉沉地一点头,“要是他们两个也去嫖,那就好了。”
“为什么非要他们去嫖瓦舍?”
“如果他连瓦舍都不去,那我们很难——”祝若明咬着嘴唇,“让他背《大诰》。”
嫖瓦舍是一定要钱的。可这俩人死活不背《大诰》。
“背了有什么用呢?”金明清道:“圣祖爷爷很忙的呀,每天批那么多奏折,他真的有空仔细写一本书吗?或许是文官代笔。”
“书里写什么不要紧。但他们要是不背,那就说明有不臣之心。”
“背了也未必没有,你看那个皋州西凉的通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