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庄和初请他笑纳什么?
谢宗云明白。
是一个光明正大处置他这个不安分下属的绝佳理由。
瞒报线索,妄图争功,总归也是为了把差事办成,说到裕王那儿去,算不得什么大事,兴许还会夸一夸这番忠心效命、积极上进的心思。
说白了,他们这些争抢,看在裕王眼里,与一群狗争着抢着朝他摇尾巴没什么分别。
也正因为如此,一旦在他之下人人都生出这般心思,人人都想越过他,把尾巴摇到裕王眼前去,那会掀起什么样的后患,就连在街上圈地盘儿的叫花子们都明白。
气氛架到这儿,已容不得他大度了。
谢宗云从前虽未与庄和初打过多少交道,但他也从未拿庄和初当过傻子。
先帝朝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能让那野驴一样难驯的大皇子老老实实听他讲学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他相信,要不是被这多病的身子拖累,这人定然也是能在朝上站住脚的。
只是,他与庄和初明明白白不是一路人,这么个向来远离是非的人,忽然在这桩小小不言的案子上费这番功夫,肯定不是为了帮他。
那就是为了这小叫花子?
行善行到这份儿上,一把火烧了这人,扫出来的舍利子都够铺条路了吧。
无所谓为了谁,横竖是没少了他的好处。
谢宗云默然片刻,转眼看向孟大财,眸中醉意陡然一淡,看得孟大财与门口旁的孟四方皆是心头一凛。
“孟大财,你还不老实说吗?”
“小、小人不明白……这误会,小人也是苦主啊!”孟大财颤声急道。
“你苦什么苦?那半个包子不就是你放的吗,然后贼喊抓贼,所以你才能两回都抓了个什么人赃并获。”
谢宗云一把将人揪在手上,揪得孟大财几乎两脚离地。
“是在这儿招,还是去京兆府刑房里招啊?”
“谢参军明察啊!”一股令人心慌的酒气扑面而至,孟大财两腿一软,慌得往下一跪,“这小叫花子她、她自入冬来就总在小店墙外鬼鬼祟祟的,撵了几回都撵不走,小人也是……也是害怕才——”
“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害怕?”
谢宗云一怔抬头,望向那窗边座位上淡声开口的人。
千钟也不禁怔然望着庄和初。
昨晚庄和初曾问过来她为什么会来这里,那时她曾想与他解释来着,但他并没容她说完。
其实不必问她,昨日庄和初自马车上下来,第一眼看到这铺子时,便已明白她为何会在风雪交加的日子里,偏偏挑中这个并没有多少遮挡的地方了。
庄和初轻一叹,“她怕挨不过冬夜寒苦,来此处取暖罢了。”
来这里取暖?
谢宗云顺着庄和初投远的目光看去,蓦地一定,恍然明白。
“还装糊涂是吧?”谢宗云一把薅起店家,直抡到墙角的灶台前,抡得店家好一个踉跄。
“你家这灶台是贴着临街外墙砌的,一天烧下来,墙就热透了,这墙上的热气儿散了也是散了,让人暖暖身子能怎么着啊?你怕什么,我看你是生怕让人占点儿便宜,心里不舒坦,是吧?”
“哎呀小人冤枉!小人真是……真是没想到这,这是误会!误会啊——”
“先栽赃,再告官,一次未达目的,还要再来一次,庄某不司刑狱事务,但也是读过几卷书的,古往今来,上下千载,也从未见有这般处心积虑、锲而不舍的误会。”
庄和初依旧微微弯着眉眼,看似温然含笑,笑中却无半分笑意。
“庄某今日是为千钟姑娘不平,更是为一己之身忧心。想来堂堂京兆府之公权,竟能为人一己私欲所利用,成为诛伐异己之工具。倘若此风泛滥,京兆府必然威信尽失,介时,皇城之中秩序无存,人人自危,庄某又如何还能日来安行于道,夜来安枕于席?”
谢宗云暗自一叹,说这种一套一套的话,还得是这些读圣贤书的,“庄大人这话真是……真是,震耳欲聋啊。”
庄和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振聋发聩。”
“啊,对,真是振聋发聩啊!”使什么词不重要,重要的是,兜了这么一大圈子,总算有词能引到他真正想处置的人身上了,“孟四方,你知不知罪?”
孟四方僵在原地,四方大脸煞白一片,豆大的冷汗连成珠地往下掉,惶然无措之间正想着还能怎么挣扎一下,忽听庄和初低低笑了一声。
“孟官差之罪,又何止诬告这一桩?谢参军常在街上行走,该十分清楚皇城里的物价吧?”
“这是当然。”
庄和初不急不忙地起身,绕过愕然呆愣的孟四方和跪伏地上的孟大财,径自走到案板前。
一副远山秋水般不染纤尘的眉目微微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