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乱葬岗中,尸横遍野,唯有卞宁宁一个活人,却又是谁在说话?
沉沉的乌云越聚越多,原本就稀少的光亮渐渐散去,诡异非常。
可卞宁宁却毫无惧怕的模样,只是轻叹了口气,利索地将女子身上的棉袄脱下,穿在了自己身上。
而后她又自言自语道:“我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又该如何带你见你爹娘。今日棉袍之恩,他日地府相见,再来还你吧。”
说完,她便快步朝着山下走去,只盼能赶在大雨倾盆前走出这座野山。
卞宁宁五岁时,就发现她有一项难以言说的异能,当她触碰身死之人,她能听到亡者最后一刻的遗愿。
那时,她的母妃因病去世,她却并不明白天人永隔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母妃的尸体就静静地躺在棺椁之中,她以为母妃只是累了,睡着了。
但她想同母妃说说话,所以她端着把小凳子,爬了上去,牵起了母妃的手。而后她便听到母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她包裹其中。
“唯愿宁儿与夫君,安平喜乐。”
她很高兴,觉得母亲是在同她说话,所以她兴冲冲地去寻父王,将此事告诉了他。可谁知道父王知道后,却是吓得面色苍白,当即找了个巫女来瞧她。
可折腾了许久,巫女却并非发现什么邪祟,只跟她父王说道:“郡主应当不是被邪祟所侵,而是身负异能。”
当时她年幼,并不懂这是何意,但随着年龄渐长,便明白了。
所以方才她也并不惊讶,只感慨倒是许久不曾见到死尸,更是许久不曾听过亡者的遗愿了。
脑海里忆着往事,脚下行路倒也不枯燥。夜幕沉沉,圆月高悬之时,卞宁宁终于瞧见了远处泛着点点光亮的村落。
待她走到村口,便瞧见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正往这太平村走来。想来是白日里去往罗城做买卖的村民,这时候才刚刚归家。
她走上前,和善地笑说道:“这位大哥,请问这太平村中,可有位叫余年的?”
货郎放下担子,借着村里微弱的灯火看了看面前的女子。穿着破败脏污,似是淋了雨,浑身湿透,脸上不知沾了些什么,黑乎乎的,十分不堪。只是那双眼睛,却是十分澄亮。
应当是来寻亲的,货郎心想。
“余伯就住那儿,”货郎指向太平村中的一处小院落,“门口种了棵槐树的那个。”
太平村不大,拢共也就十余户人家,卞宁宁顺着看过去,一眼就寻到了。她向那货郎道了谢,便朝那小院走去。
待走到院门口,卞宁宁已是筋疲力尽,身上的寒意袭来,令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踮起脚往小院里瞧了瞧,却见屋门紧闭,只屋子里还亮着烛火。她走上前,轻轻叩了叩门。
过了许久,屋子里才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来了。”
木门打开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从屋内探了出来。夜色黑沉,他并未认出来人,只问道:“姑娘是?”
卞宁宁却是一愣,眼眶里霎时涌上泪水,难以置信地看着老汉。
“年伯伯?”
她这一唤,余年也反应了过来,当即将门大打开来,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
“郡主快进来。”
余年将卞宁宁带到了屋子里,又出去查探了一番,仔仔细细将院门上了锁,这才回了屋子里跟卞宁宁说话。
“老夫从前还在王府的时候,小郡主才四五岁,如今小郡主也成了大姑娘了。您这双眼睛跟王妃也是一模一样。还有您眼角这颗小痣,这么多年了,也丝毫未变。”
卞宁宁笑着擦了擦泪,说道:“我与年伯伯,已是十余年未见了。”
余年是她父王的旧部,凭着一手冠绝罗城的验尸技艺,帮王府和官府破获了许多奇案。后来年伯伯告老还乡离开了罗城,便再未曾见过,却不想竟一直住在这太平村中,不问世事。
但她心中却有些愧疚,叫了那么多年的年伯伯,竟不知年伯伯本姓余。
“年伯伯,可是你派人送来给我的假死丸?”
余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喟叹道:“王府出事后,一个少年来寻我,声称奉王爷之命向我讨一枚假死丸,说是给你用的。老夫年迈,紧赶慢赶才制成了这一粒假死丸。前夜那少年如期而至,将这假死丸取了去。我原本还担心这药丸能否到你手里。”
少年?
卞宁宁听了这话,原本因提及王府而有些晦暗的眼眸霎时变得明亮。
是他吗?
“余伯伯,你可还记得那少年什么模样?”
余年眨了眨混沌的双眼,思索了半天,迷茫地摇了摇头:“夜太深了,他带着笠帽,看不真切,我只记得那人左手腕上有一颗殷红的血痣。”
不是他。
卞宁宁心中凄凉,他的手上没有什么殷红的血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