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秦王政五年的第一场雪。 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宿,终于停住了。天地茫茫一色,屋檐处铺上了一片白毡,咸阳宫城中愈发显得空荡。 风不大,却锐利如锥,直往人的脸上扎。 宫人们将脖子缩进衣领里,双手笼在袖中,低着头一路快走。脚踩碎了雪面,咯吱作响,路上的雪顿时脏成了一团。 楚媞往手心哈了口气,然后抬手去拍院门。半晌,院门被打开了一侧,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正是苍苍。 门扉大敞,苍苍接过楚媞夹在胳膊下的木剑,“这么冷的天,八子怎么又去学剑了?” 楚媞抬手捂住脸,脸是暖和了,但手就凉了,“长乐公主说,习武贵在坚持,不可因寒冬而偷懒。这师父都这么认真呢,吾这个做徒弟的,怎么好意思请假呢?”她说完,快步进屋去,懒洋洋地坐在火盆旁。 苍苍用火钳拨开火上的灰,让火烧得更旺些。 魏姬递过一爵暖酒来。楚媞道了谢,接过酒爵。芳冽的暖酒下肚,身上紧贴着的寒气逐渐消散。 “骊山行宫的那个间人,已经受刑而死了。”魏姬突然开口说道,语气甚是平淡。 楚媞喝酒的手顿了顿,她搁下酒爵,默了片刻后,沉声说道:“这是她的命。” “是啊,这是间人的命。这世上的间人,有谁能活得惬意,又有谁可以终老离世?”魏姬眼中似乎充满了万千感慨。 楚媞知道,事情因立场不同,看法也不同。所以她也未多想,只是稍稍挨近了魏姬,问道:“佩香,她可招了?” “招了?招什么?” “她是哪国的间人?” 魏姬摇摇头:“不知。” 楚媞心中倒是有些敬佩佩香了,她这人虽不是优秀的细作,但是绝对的爱国者。 苍苍从外面进来,抖抖身上的落雪,“雪又下起来了!” 楚媞从窗口往外看了一眼,雪下得愈发紧了。 “苍苍,这宫中是否种有梅花?” “八子从长乐宫中回来时,未曾见到梅花林吗?” 楚媞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长乐宫的东边,就有一片梅花林。雪似梅花,梅花似雪,简直美得令人窒息。” 楚媞认真听着,捂着嘴笑道:“苍苍如今说起话来,真是不一样了。” 苍苍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笑了笑说道:“夫人是世上最好的人,不仅不嫌弃婢子,还手把手地教吾读书识字。” 楚媞闻言想了想,往魏姬身边又凑了凑,拽住她的衣袖,迭声唤道:“好妹妹!好妹妹!” 魏姬佯装嫌弃地伸手推推她的脑袋,又抖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吾与楚八子无冤无仇!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魏夫人若是不嫌,可否也教吾识字?” 楚媞觉得自己还是有认字的必要的,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八子莫要玩笑了!八子又不是不会识字,哪里还需要夫人教?”苍苍以为楚媞这是在有意调侃她,故而如此说道。 楚媞并未做过多的解释,只是用手指蘸了些许残酒,在案上写下一句“桃花仙人种桃花”。 苍苍凑近看看,觉得这些字有几分眼熟,但却又都不认识。“八子,这是汝画的画?” 楚媞眉尾一挑,“这是文字!七国挨得这么近,文字尚各有出入。蓬莱远得很呢,其文字自然也是不同。” 苍苍狐疑满腹地瞧了瞧她,问道:“八子真的不识秦字?” “不识秦字,也不识魏字。” 魏姬认真辨别着案上的字,却只认出了“桃树”二字。 听到楚媞唤她,魏姬抬起头来问道:“阿媞,汝这是写的什么?” 楚媞摇头晃脑道:“桃花仙人种桃花!” 魏姬轻笑摇头,“吾所书之秦字,实属一般,只勉强看得过去罢了。若是阿媞用心想学,吾倒是知道有一人可以为汝师。” “谁呀?” “秦王!秦王所书之墨迹,吾曾有幸目睹。他的一手小篆,写得典丽庄重。” 楚媞脸上的神情僵了一瞬。 算算日子,从骊山回来,已有月余。 这月余的时间,楚媞未见过嬴政一面。 她每日除了练剑之外,就是蜷缩在小院里,很少去往别的地方。 楚媞略作思忖后,道:“这……倒是可以试试。”她顿了顿,继续问道:“魏姬觉得林美人这人如何?”